丢鞋
		
		
		
		    
丢鞋
    人与人之间差别原来可以这么大。    如果不曾见过。    井底之蛙如果一辈子看不到天空广袤,还会头破血流至死不渝往上爬吗?也许不会了,宋穗穗靠在后座椅背里,眼角蛙影划过,这世上无知永远比清醒的自审来得快乐。窗外景色流转,从高楼林立富丽堂皇到低矮脏臭甚至来不及反应。    就像仙度瑞拉十二点钟声的魔法。    热闹的宴会大厅香气浮动,来人络绎不绝。    他们衣冠楚楚,仪态堂堂。    举手投足都是自矜。    而她。    灰头土脸,站在中间被审视,身上伤痕交加,什么都没有。    真可怜。    无知少女独自一人,缩着肩膀,站在大堂中央,眼神无措。而那个少年,清风明月般的少年,站在角落里,垂着眼睫,自始至终置身事外像个旁观者,旁边的女孩看着她挽唇讥笑,“她好可怜哦,裴暨。”    “哪里来的?”    “裴小公子捡回来的。”    “哎呀小公子真是慈悲心肠。”    那些人看着她,恭维他。头戴皇冠的少女水晶鞋反射的光与地面融为一体,宋穗穗看着脚下开胶的布鞋,这里光可鉴人,唯一尘土便是她带来的。可惜穷人没资格伤春悲秋。她想读书,只想有人能帮帮她。隔壁阿嬷说了读书才是女孩子唯一的出路。    可惜没有人真的同情。    他们只是拿她来恭维他。    城中村的夜晚喧杂,凉风灌入,宋穗穗看着面前的一切,背后的车早就呼啸而过。    脑里是白天看到的一切——    一尘不染的地面,头顶奢华迷离的水晶吊灯,他眉眼狭长而清冷,琥珀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跟那个在车上给她糖眉目清冷但手指温暖的大哥哥判若两人。最后的最后——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像空气,像灰尘。    像一切一切不值一提的物件。    “裴暨!”    “我不喜欢她。”    乔乔小公主站在书房中央,随手扯掉了头顶水晶皇冠,看着面前少年,“她长得真丑,还像极了那个狐狸精——尤其是眼睛,裴暨你不是最讨厌那个狐狸精了吗?”    “乔乔。”    裴暨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公主识相闭了嘴。    乔乔是京中富商独女,跟裴暨母家是世交。四年前,裴谨行石锤婚内出轨五年,家里家外各养一个女人。正房叫胡雅琴,京商独女,跟裴谨行是典型z商联姻,生了大儿子裴暨。外室叫林笑,c省偏远山区出身,胜在年轻貌美,生了小儿子裴骁。    那年裴骁五岁,裴暨八岁,裴谨行正值公安厅长升副省长考察期。    林笑在天台逼宫胡雅琴,手里拿着跟裴谨行的性爱视频,音频,还有一家三口合照。十分钟前手腕交叉,居高临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颗颗圆润,胡雅琴抬着下巴,似乎看这个妓一眼都欠奉,外室而已,有钱有权的男人又有哪个不养外室呢?    现实么。    十分钟后身体轻微抖动,指甲嵌进rou里,胡雅琴觉得自己有点难受。    视频里你不知道这男人多放荡,一边骂sao货边狠命抽插,屁股耸动cao得汁水淋漓,面容扭曲,在她身上眯眼哆嗦着射精的样子,这辈子都忘不掉。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裴谨行也会带孩子,原来很多东西男人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懂——    原来.........    原来他只是单纯不喜欢裴暨而已。    林笑杀人诛心,最后天台上一死一疯,唯独八岁的裴暨安然无恙。由于监控年久失修,谁也不知道当时天台发生了什么导致胡雅琴坠楼,裴暨对此一言不发。    那凶手便只能是疯了的林笑。    这事影响很大,甚至弄丢了裴谨行胜券在握的蓉城副省长,更是传入远在京州的老爷子耳中。    老爷子从小看着胡雅琴四合院里长大,比起这个儿子,更疼胡雅琴还要偏上三分——    如今哪怕过了四年,都对儿子不冷不热。    如今看到这张神似林笑的脸,恐怕更不待见裴谨行了。    哦对了。    还有裴骁。    少年眉目锋利,是裴家人独有的轮廓,抬眼看面前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他伸出一只手,语气温和,“过来。”    “乔乔,你要乖。”    “不然以后谁会要你。”    一向娇惯的少女像只猫儿趴在他怀里,任由那只手一点点梳理她的发,“阿暨我什么都给你了呀,你讨厌谁我都会帮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当然是你要我啊。”    裴暨含笑但不语。    同年12月。    凛冬。    宋穗穗跟着mama来到蓉城。    一个西南明珠般城市,冬天极少下雪的城市,只有湿冷但是令人熟悉的乡音——这里是西南腹地,天府之国。    这天久违下了场雪。    积雪压在公路上。    女人牵着女孩一步步往里走,积雪打湿了棉鞋,穗穗脚下那双开嘴的鞋此刻由米黄色湮湿成深黑色,踩在路上一走一晃的,惹人生笑。女人弯腰用皮筋绑在鞋头勉强固定住,看了看女孩无措的大眼睛,又看了看面前雕花铁门。    她说,“明天下山去给你买双新鞋。”    雪越下越大。    手心的手却温暖,这年大雪封山,宋穗穗久违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爱。    可惜爱不会凭空而生。    一切都是私心的掩饰罢了。    二楼落地窗有人影晃过,无知少女仰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皮筋绑住的棉鞋,像个大嘴鸭,有点滑稽又有点好笑,于是她真的笑了。嘴角荡出酒窝,穗穗觉得自己此刻幸福极了——    能读书,有新鞋。    人间小满胜万全。    她谨小慎微,忐忐忑忑住进这座犹如华丽城堡般的房子,mama在后厨做帮佣,主人家仁厚表示愿意全额支付她上学费用。就这样住进了别墅地下一层的佣人房,命运齿轮似乎在这天开始新的转动。    “穗穗!”    “欸。”    一双崭新的黄色雪地靴放在了桌子上。    宋穗穗伸出手,轻轻触摸这双属于她的,第一次拥有的。红色塑料袋包裹着,一看就是某个地摊买来的。可是却格外珍惜,晚上林玲问她为什么买来不穿,女孩嘴角轻抿,嗓音糯糯的。    “我想明天上学再穿。”    上学。    多么美好的名词。    女孩抿嘴又笑了起来,临睡前还特意把鞋子放在门口,小心半夜起来踩到了。想想又笑了,楼上主人家究竟是什么样的,穗穗想,不过一定是个好心人——才会愿意资助她读书,她盯着那双劣质的黄色雪地靴看了许久。    直到房间里mama开始叫她。    “来啦。”    然而第二天。    那双原本安安静静放在角落里的鞋却无影无踪。    (慢节奏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