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经典小说 - 玉桐【np】在线阅读 - 175.挖红薯

175.挖红薯

    

175.挖红薯



    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是湘西一个地图上都得放大好几倍才能找到的贫困村落。

    会议结束时,周锦川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和导演组寒暄。经过秦玉桐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视线在她身边季扬的身下不着痕迹地扫过。

    季扬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像一只遇到了天敌、瞬间竖起浑身防备的幼兽。

    “路上小心,”周锦川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三个人都听见,“山路不好走,别把自己弄得太狼狈。”

    这话像是在对秦玉桐说,又像是在对季扬说。

    说完,他便在一众助理的簇拥下,先行离开了。

    *

    节目组的大巴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了近五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个名叫“落溪村”的小村庄。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粗粝感,远没有后来旅游开发后的精致。

    车门一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泥土与草木腐败气味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秦玉桐拉着自己那个价值五位数的Rimowa行李箱,站在一片泥泞的土地上,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高跟鞋的细跟陷进软泥里,拔出来时沾上了一坨黄褐色的黏腻土块。

    “我帮你。”季扬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窘境,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箱子。

    他一只手拎着自己的旧背包,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拎起了她那个沉重的箱子,手臂上绷起流畅的肌rou线条。

    “谢谢。”秦玉桐低声说,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关切的目光。

    摄制组分发的任务卡上,写着他们未来三天要居住的农舍地址。

    那是一栋摇摇欲坠的木结构老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霉味混杂着灰尘的味道,呛得人几欲作呕。

    屋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电器是一盏挂在房梁上、灯罩积满蛛网的昏黄灯泡。

    秦玉桐看着那张铺着深蓝色粗布床单的木板床,床板缝隙里还卡着几根干枯的稻草,沉默了。

    她这辈子也就在男人身上吃点苦,

    “我去烧点热水,”季扬放下行李,卷起袖子,“你先坐会儿,我把屋子收拾一下。”

    他做这些事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秦玉桐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季扬熟练地劈柴、生火。

    用抹布把桌椅和床板擦了一遍又一遍。

    *

    第二天一早,任务分组的环节在村口的打谷场上进行。

    导演拿着个大喇叭,兴致高昂地宣布:“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挖红薯!六位嘉宾,将通过抽签分为三组,挖得最少的那一组,将接受惩罚——没有晚饭!”

    竹筒里插着六根系着不同颜色红绳的竹签。

    秦玉桐看着那简陋的抽签道具,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行止先抽,抽到了一根红色的。

    另一个男嘉宾抽到了和她一样的。

    季扬的手伸进竹筒里,抽出来,是一根蓝色的。秦玉桐的心跟着提了一下。

    轮到她时,她深吸一口气,随便拿了一根。

    ——黄色的。

    她下意识地去看季扬,他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而最后一根竹签的主人,不言而喻。

    周锦川慢条斯理地从竹筒里抽出那根孤零零的黄色竹签,对着镜头晃了晃,嘴角勾起一个营业式的微笑。

    “看来,我和玉桐的运气不错。”

    呵呵,运气真是不错……

    分发工具的时候,季扬特意挑了一把看起来最轻便、也最锋利的小锄头,想递给秦玉桐。

    可他还没走近,周锦川就先一步从工具筐里拿起了一把看起来又大又沉的锄头,塞进了秦玉桐手里。

    “女主角,当然要用最特别的。”他笑着说,语气听起来极其欠揍。

    那把锄头的木柄粗糙,上面甚至还有几根细小的倒刺。

    秦玉桐的手那么娇嫩,怎么用得了这个?

    季扬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却被秦玉桐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接过那把锄头,对着周锦川扯了扯嘴角,皮笑rou不笑:“那就借周影帝吉言了。”

    红薯地在半山腰,一行人踩着湿滑的田埂走上去。

    秦玉桐穿着节目组统一发的胶鞋,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异常艰难。

    周锦川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也不说帮忙,只是看着。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到了地方,比赛的哨声一响,另外两组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秦玉桐学着别人的样子,抡起那把沉重的锄头,用力刨了下去。可她力气太小,锄头只在坚硬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震得她虎口发麻。

    “不急,”周锦川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身上那件崭新的迷彩服连个泥点子都没沾上,干净得一尘不染,“我们慢慢来。”

    他说着“慢慢来”,就真的慢了下来。

    这个人像是来郊游的,挖两下,就要直起腰歇一会儿,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要么就是饶有兴致地研究起地里的蚯蚓,甚至还捏起一只,转头给她欣赏。

    秦玉桐:……

    汗水濡湿了鬓角的碎发,黏在细腻的皮肤上。泥土溅到了她的脸颊,她也顾不上去擦。

    另外两组的竹筐渐渐被一个个饱满的红薯填满,而他们这边,还只有零星的几个,小得可怜。

    她终于忍不住了。

    “周锦川,”她放下锄头,声音绷得像一根弦,“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锦川也放下了手里的活。他倚着锄头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张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的笑容却有些凉。

    “干活啊,”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怎么了?你好像……不太习惯做这种事。也是,我们玉桐的手,是用来拿奖杯的,不是用来刨土的。”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她咬牙:“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报复她。

    “我是不是故意的,重要吗?”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你,不也挺故意的么?”

    秦玉桐抿唇不答。

    她以为他这种在名利场里浸yin已久的人,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百毒不侵。原来,他也会疼。

    比赛结束的哨声就在这时吹响了。

    毫无悬念,他们是最后一名。

    傍晚,村子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另外两组围在院子里,用刚挖出来的红薯,烤了香喷喷的红薯,又炖了一大锅的排骨汤。

    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而秦玉桐和周锦川,只能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眼睁睁地看着。

    她的胃因为一整天的劳累和空腹,开始隐隐作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青黑色轮廓。

    周锦川一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

    就在秦玉桐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现在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了?”

    他的声音很轻,飘散在渐起的夜风里,听不出喜怒。

    秦玉桐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声音也有些发飘。

    “周锦川,你赢了。”

    他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为了他,抛弃了我,觉得他比我干净,在床上更讨你欢心是不是?那么多天,我像被人活生生掏空了一块,饿得发慌。”

    “秦玉桐,”他终于转过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隐在昏暗的光线下,深得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水,“你教教我,要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说不爱就不爱了?”

    夜风穿过山坳,带来草木的潮气和远处人家的饭菜香。

    那股香味霸道又残忍,特别是烤红薯的焦甜,混着rou汤的浓郁,掐着空空如也的胃。

    秦玉桐没看他。她盯着自己沾了泥的鞋尖,鞋带上挂着一小截枯黄的草叶。

    良久。

    “说不爱就不爱?”她终于抬起头,“周锦川,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说的要结束。”

    她学着他当时的语气,三分漫不经心,七分居高临下。

    “还是说,影帝记性不好,只记得自己想记得的剧本?”

    周锦川舌尖顶了顶腮,漠然无语。

    秦玉桐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逼近:“你觉得我为了他抛弃你?为了他上赶着砸资源,给他抬咖,所以我们一定滚过床单了?”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漂亮的脸蛋在阴影里显得有几分刻薄的艳丽。

    “我告诉你,没有。”

    “我还没跟他上过床。”

    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像是在抽他耳光。

    “倒是你,”她话锋一转,“跟你的小搭档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通稿买得满天飞,不是很开心吗?怎么,现在又跑到我这儿来装深情,演什么被辜负的怨夫?”

    “那只是……”周锦川下意识地想解释,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句“逢场作戏”却卡在了喉咙里。

    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有什么不是逢场作戏?

    他有什么资格说那句话?

    就在这时,一个沉默的身影从院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季扬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碗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将他俊秀的脸庞熏得有些模糊。

    他径直走到秦玉桐面前,将碗递了过去。

    碗里是两块烤得金黄流油的红薯,还盛着半碗排骨汤,上面飘着几星油花和碧绿的葱花。

    在这冷得像冰窖的夜里,这碗简陋的食物,简直像救赎。

    “你快吃吧,还热着。”季扬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他把一双筷子也塞进了她手里,“我跟导演说我胃不舒服,吃不下。”

    一个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谎言。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迷彩服,根本扛不住山里的夜风,站在这里说话时,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秦玉桐拿着那碗食物,手指被烫得蜷缩了一下。

    热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她低头,用筷子轻轻拨了一下汤里的排骨。

    周锦川就这么看着。

    看着季扬把自己的晚饭给了那个刚刚还在质问自己的女人。

    看着那个女人毫无芥蒂地接了过来。

    看着那个少年固执地站在她身边,用沉默的姿态将他隔绝在外。

    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股被掏空的饥饿感,在这一刻,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尖锐。

    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疼得他眼前都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