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年误

    光阴荏苒，如同庭院中那几株老银杏，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一晃便是数年。将军府的高墙之内，表面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从未停歇。

    赵娟凭借宇文撼山毫无保留的宠爱和“救命恩人”这层金光闪闪的护身符，在将军府的后院站稳了脚跟，并且将那份初来时的“怯懦”逐渐演化为一种以退为进、绵里藏针的手段。

    她深知宇文撼山对顾明珊的芥蒂之深，便一次次巧妙地利用这一点，如同最娴熟的工匠，不断加深着那道裂痕。

    一年冬日，炭火供应紧张，赵娟故意将自己份例里上好的银霜炭克扣下一部分，却让自己的心腹丫鬟在宇文撼山前来时，抱着看似单薄的被褥，瑟瑟发抖地抱怨“夫人那边克扣了沁芳园的用度，连炭火都供应不足，姨娘怀着身子，实在难熬”。

    宇文撼山触手一摸那冰凉的被褥，再看赵娟苍白着脸强颜欢笑说“无妨”的模样，怒火中烧，径直冲到锦瑟堂，不顾顾明珊正在教宇文安识字，便是一通疾言厉色的斥责，骂她“心如蛇蝎”，“连孕妇幼儿都不放过”，甚至下令将正院的炭火分出一半送往沁芳园。顾明珊百口莫辩，只能看着他将自己份例内的东西夺走，赏给他的“心爱之人”。

    又一次，赵娟所生的女儿宇文琳偶然染了风寒，有些哭闹。赵娟竟暗中在孩子的臂内侧用指甲掐出几个不显眼的红痕，然后抱着哭啼不止的孩子冲到宇文撼山面前，泪如雨下，指控顾明珊趁她不留神，偷偷掐了孩子，只因嫉妒琳儿得了父亲宠爱。

    宇文撼山看到孩子身上的红痕，联想到顾明珊“善妒”的本性，更是深信不疑，不仅严厉警告顾明珊不得再靠近沁芳园半步，甚至减少了她去前院看望宇文安的次数，美其名曰“免得带坏了嫡子”。

    此类事件，层出不穷。或是顾明珊“不小心”打翻了送给赵娟的补品，或是顾明珊“指使”下人对赵娟不敬……一桩桩，一件件，无论顾明珊如何解释，在宇文撼山先入为主的偏见下，都成了她“本性难移”、“狡辩脱罪”的证据。

    他对她的斥责越来越频繁，话语也越来越刻薄，而冷落，更是成了家常便饭。锦瑟堂愈发像个冷宫，只有宇文安每日的请安和陪伴，能给顾明珊带来一丝暖意。

    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唯一一丝不同的声音，来自于宇文撼山的副将——荣煜。

    荣煜跟随宇文撼山出生入死多年，是他的绝对心腹，性格刚正，观察入微。他因军务时常出入将军府，偶有机会见到顾明珊。

    他看到的，从来不是一个尖酸刻薄、善妒阴狠的妇人。他看到她悉心教导宇文安读书习字，眉眼温和；他看到她在下人被冤枉时出面维护，处事公允；他甚至偶然撞见过赵娟在她面前言语挑衅，她却只是淡淡避开，不予纠缠，那份隐忍与涵养，绝非假装。

    出于对主帅的忠诚和对公道的坚持，荣煜数次在只有两人之时，委婉地向宇文撼山进言。

    “将军，属下多嘴，观夫人言行，似与传言不符，秉性纯良，并非……”

    “将军，内宅之事，属下本不该置喙，但几次偶遇，夫人对待下人乃至……赵姨娘所出之女，皆宽和有礼，不似心存歹念之人……”

    “将军，或许……其中有些误会？夫人她……”

    每一次，荣煜的话都尚未说完，便被宇文撼山不耐烦地打断。起初，宇文撼山只是嗤之以鼻，认为荣煜是被顾明珊那“虚伪”的表象所蒙蔽。他固执地坚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事实”——那个设计他的女人，怎么可能良善？

    然而，说得次数多了，宇文撼山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一种极其微妙且阴暗的猜忌，如同沼泽地里的毒泡，悄无声息地在他心底滋生、破裂、弥漫开来。

    为什么荣煜总是替顾明珊说话？

    他们之间何时有了这等“默契”？

    荣煜丧妻多年，一直未续弦，而顾明珊正值盛年，却长年独守空房……

    莫非……这贱妇因为自己冷落她，便耐不住深闺寂寞，暗中与荣煜有了私情？所以荣煜才一次次地为她辩解？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宇文撼山的心。他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暗中观察荣煜与顾明珊之间任何可能的交集。哪怕只是荣煜按规矩向主母汇报外院事务时多说了两句话，哪怕只是在廊下偶然相遇时一个礼节性的点头，落在宇文撼山带着猜疑的眼中，都变得暧昧不清，仿佛充满了无声的交流。

    他不再觉得荣煜是出于公道之心，反而认定他是被顾明珊迷惑，甚至两人早已暗通款曲！一种被背叛的怒火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骨鲠在喉的烦躁感，在他胸中积聚。

    他并未立刻发作，也没有实质的证据，但这种怀疑的种子已然深种，让他对顾明珊的观感，在原有的厌恶之上，又添了一层被染指所属物般的屈辱与愤恨。而对荣煜，那份多年的信任，也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