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产和真相
小产和真相
翌日，新妇敬茶。 锦瑟堂内，虽布置得喜庆，却莫名笼罩着一层压抑。新娘子张文卿容貌婉约，举止端庄，低眉顺目地向端坐于上首的公公奉上茶盏。 宇文撼山面无表情，带着惯常的威严接过，浅啜一口，依礼给了丰厚的红封，并未多言。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另一位主人——顾明珊身上。 当顾明珊在内室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准备接受新妇敬茶时，那姿态便让一直紧盯着她的赵娟瞳孔骤缩。 只见顾明珊步履极其蹒跚滞涩，仿佛每走一步都承受着巨大的不适，双腿微微打着颤，需要依靠嬷嬷手臂的力量才能勉强站稳身形。 她脸上略施了薄粉，却依旧掩盖不住底下的苍白与憔悴，眉宇间凝聚着一股难以消散的疲惫与隐痛。 这情状......赵娟是过来人，心中瞬间雪亮！这绝非寻常的不适，分明是女子初经人事或久未经雨露后，被过度索欢、承欢过度的模样！ 联想到宇文撼山昨夜彻夜未归，未曾踏入她的沁芳园半步，一个让她嫉恨到浑身发冷的答案呼之欲出——他们圆房了！就在他们儿子新婚之夜，那个被她打压了十几年、几乎已成弃妇的顾明珊，竟然重新爬上了将军的床！ 这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赵娟的心，让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那惯常的、柔顺的微笑。 更让她确认这一点的是，当顾明珊强撑着不适，试图对新人说几句例行的训诫和祝福时，刚一开口，那声音竟是异常的沙哑和低沉，带着明显的涩意，仿佛声带被过度使用后受损了一般。 “望你们......夫妻和睦，早日......为宇文家开枝散叶......”短短一句话，她说得断断续续，气息不稳，那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宇文撼山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弄黑的眉毛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而赵娟，几乎要捏碎手中的帕子！这声音，这情状，无一不在向她宣告着昨夜战况的“激烈”！顾明珊这个贱人，她怎么敢！一股混杂着嫉妒、恐慌和滔天怒火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她绝不能允许！绝不能让顾明珊借此机会翻身，甚至......再怀上孩子！ 一个急切的计划，在她被妒火烧灼的脑海中迅速成形，她必须尽快、彻底地斩断这种可能！ 一个月后，时机被赵娟等到了。 秋意已浓，花园里菊花怒放，却也带上了几分萧瑟。赵娟知晓顾明珊有午后散步的习惯，便精心布置了一个看似“意外”的陷阱。 她命绝对心腹在顾明珊常走的一条鹅卵石小径的隐蔽拐角，提前涂抹了遇湿即滑的无色清油，并算准了洒扫丫鬟路过泼水的时间。 如果她怀孕了，那这次定要让她流产，绝了后患！如果没怀孕，那也是给她个教训，竟然敢勾引将军！ 那日，天色有些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气。顾明珊心事重重，在嬷嬷的陪伴下缓步而行。多年的冷待与之前被粗暴对待的屈辱依旧萦绕在她心头，加之身体似乎一直有些莫名的倦怠与不适，她神思有些恍惚。行至那处拐角，脚下猛地一滑—— “夫人！” 在嬷嬷惊恐的呼喊声中，顾明珊重重摔倒在地，尾椎和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眼前发黑。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却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自腿间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裙裾，在地上洇开了一小片刺目的鲜红。 “血！好多血！”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 宇文撼山闻讯疾步赶来时，看到的便是顾明珊面无血色地倒在血泊中，身下那滩鲜红灼痛了他的眼，一股莫名的恐慌与心悸猛地攫住了他。 府医被火速召来，诊脉后，面色沉重地跪下禀报：“将军......夫人......夫人已有一月左右的身孕，只是脉象极弱，尚未稳固。此番重重摔跌，胎气已绝，保不住了......” 一个月身孕......宇文撼山浑身一震，眼前又浮现起一个月前，儿子新婚之夜，他在锦瑟堂那场带着惩罚与怒意的强行占有。原来......那一夜，竟然再次留下了血脉？ 顾明珊在剧痛与得知自己竟在毫不知情时有了身孕，却又瞬间失去的双重打击下，眼神彻底空洞下去，最后一丝生气仿佛也随之流逝，陷入了深深的昏迷。那个在她屈辱中孕育、她还来不及感知其存在的小生命，就这样化为了乌有。 宇文撼山站在床边，看着顾明珊苍白如纸，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再回想这一个月来赵娟几次三番看似无意、实则句句指向顾明珊“身子不适恐有隐疾”的挑拨，以及今日这“意外”发生的时机与地点之巧合——那滑倒的痕迹太过明显，清油虽被擦拭，却仍有残留气味，洒扫丫鬟的供词也前后矛盾...... 十几年了，他第一次对赵娟升起了无法遏制的、强烈的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愚蠢至此，被一个妇人玩弄于鼓掌十几年？难道以往那些针对顾明珊的指控，全都是...... “查！”宇文撼山的声音因压抑着滔天怒火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场众人，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给本将军彻查！今日之事，还有以往所有与夫人相关的‘意外’和指控，一桩一件，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动用了麾下最忠诚且精于侦缉的亲信，绕开了府中所有可能被渗透的环节，从眼前的滑倒事件入手，抽丝剥茧。 调查的结果，石破天惊。 今日的“意外”，确系赵娟指使，人证物证确凿。 紧接着，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过去十三年间，一桩桩被尘封的“旧案”被重新翻出，在严密的调查和审讯下，真相残酷地呈现出来： 克扣用度，是赵娟自导自演； 意图伤害庶女，是赵娟亲手掐伤女儿嫁祸； 打翻补品、指使下人不敬......几乎所有的指控，源头都指向赵娟精心的设计与栽赃！那些曾经“铁证如山”的指证，在绝对的力量和细致面前，显得如此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宇文撼山看着呈报上来的一条条罪证，脸色铁青，握着纸张的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暴起。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毒妇蒙蔽了十几年！为了她，他一次次地伤害、冤枉了那个真正无辜的女人！ 然而，更大的惊雷还在后面。 亲卫在深挖赵娟背景以寻找其动机时，竟意外牵扯出了一桩颠覆他所有认知的陈年旧案——十六年前宫宴下药事件的真相！ 当年侥幸未死，隐姓埋名的老宫人在威逼利诱下，终于吐露实情：真正下药者，乃是当年痴恋宇文将军、却求而不得的郑秋棠！她本想生米煮成熟饭，却阴差阳错，让偶然进入偏殿休息的顾明珊撞见了中药后神志不清的宇文撼山，被他强行占有，失了清白。 而顾明珊，为了维护已然成为嫂嫂的郑秋棠，更是为了保全安国公府的颜面，竟将这莫须有的罪名一力承担下来，默默忍受了宇文撼山十六年的憎恨，冷暴力与屈辱！ 这一刻，宇文撼山如遭五雷轰顶，踉跄着后退，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无边的愧疚、悔恨与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恨错了人！ 那个他视若蛇蝎、百般折辱的女人，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为他生下了嫡子，替他维护了家族颜面，却被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对待了十六年！ 而最终的调查结果，更是将这场悲剧推向了顶峰——赵娟的真实身份，并非普通民女，而是突厥的娜鲁亲王！ 当年所谓的“救命之恩”，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旨在让她潜伏在他身边，窃取军事情报。只是宇文撼山治军严谨，核心机密守护严密，她一直未能得手。 而她所生的女儿宇文琳，经严密查证，根本非宇文撼山血脉，而是她在潜伏任务前便已经怀上的突厥种！ 真相，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恩爱是假，救命是假，连血脉都是假的！ 唯有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失去孩儿的顾明珊，是真的。 铁证如山，赵娟无从狡辩，被盛怒下的宇文撼山下令处决。其女宇文琳，作为敌酋血脉，被褫夺姓氏，遣返回突厥。 尘埃落定，却只剩满目疮痍。宇文撼山独自站在萧瑟的秋风中，望着锦瑟堂那紧闭的房门，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空洞与撕裂般的剧痛。 他赢了真相，却输了十六年的光阴，输了两个孩子，更将那个他最该珍惜的人，推入了无边的黑暗。悔恨，如同毒藤，将他的心紧紧缠绕，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