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最后的确认

    空气在多洛莉丝递出那卷羊皮纸的瞬间，仿佛被冻结了。

    林间的风不知何时停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不知名生物的夜啼，让这份寂静显得愈发深沉。月光苔藓散发的柔和光芒，勾勒出凯尔那如同冰雪雕塑般的侧影，也映照在凯尔那双毫无波澜，却又仿佛蕴含着万年冰川重量的蓝色竖瞳里。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他的视线，从那卷系着银色丝线的羊皮纸上移开，落在了多洛莉丝的脸上。那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凝视，穿透了她脸上努力维持的平静，似乎想直接看进她那颗总是在思考着各种稀奇古怪事物的被学术狂热填满的大脑深处。

    这目光不再是初见时的审视，也不同于这两个月来偶尔的探究。它更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让多洛莉丝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你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低沉，清冽的音质里像是混入了深夜寒潭的暗流，“这份契约的本质，是什么吗？”

    多洛莉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知道，这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确认。任何一点犹豫或含糊，都可能让这两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知道。”

    她的回答清晰而坚定。

    “能量、身体，以及更深层次的可能性探索。”她复述着自己刚才的话，然后更加直白地补充道，“我不仅知道它的本质是生命本源的连接，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凯尔，我是一位研究者。对我而言，与未知的、强大的异种进行最深度的交流，本身就是一种极其珍贵的研究。”

    “研究…”

    凯尔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想起了这两个月里，这个人类女性是如何废寝忘食地蹲在那些菌菇旁，用各种奇特的魔法道具进行着在她同类看来或许枯燥无比的分析和培育。她眼中的光芒，不是源于贪婪或欲望，而是一种纯粹到近乎偏执的求知欲。

    这或许是他愿意让她在自己领域里停留这么久的原因。

    但是，求知欲足以支撑她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吗？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她的脸颊滑落，扫过她纤细的脖颈，以及衣物也无法完全遮掩的柔和曲线。下午在温泉池边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如同冰层下的暗涌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在脑海——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被温热的水汽蒸腾出的淡淡粉色，以及…她看到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那让他心绪不宁，久久不能忘去的画面。

    “你的研究需要付出代价。”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不畏惧吗？与一个非人之物，进行如此深度的连接。”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纯粹的逻辑探讨，带上了一丝私人的意味。

    多洛莉丝沉默了片刻。她那永远理性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其少见的、混合着坦诚与思索的神情。

    “畏惧？或许有一点，任何未知的探索都伴随着风险。”她坦率地承认，随即话锋一转，那双漂亮的祖母绿眼眸再次亮了起来，闪烁着她独有的、属于成熟魔法师的光芒，“但好奇心和求知欲，远胜于畏惧，而且我喜欢这种事情，除此之外...”

    她顿住了，看着凯尔那双似乎因她的话而微微波动的冰蓝色眼睛，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不带任何引诱意味的平静语气，说完了后半句话。

    “因为你让人很安心，所以我不畏惧。”

    这句话，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又像是一柄沉重的冰锤，精准地落在了凯尔那颗万年不变的心湖上。

    湖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纯粹的信任和那份理所当然的笃定，仿佛在他这里进行“研究”是一件安全且合理的事情。

    良久。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夜风吞没的叹息，从他那冰冷的唇间溢出。那叹息里，有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无奈，有对这份奇特求知欲的纵容，当然，还有连他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他伸出了那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尖闪烁着冰晶的微光，带着一丝仿佛来自亘古的凉意，终于接过了那卷悬停在他们之间许久的羊皮纸。

    动作缓慢而郑重。

    凯尔展开契约，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由多洛莉丝精心绘制的、复杂的魔法符文和严谨的条款。

    “契约内容…很详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像是在评价一份学术报告，“甚至考虑到了能量反噬和精神污染的风险规避。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

    “当然。”多洛莉丝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属于研究者的自信。

    凯尔不再多言。他抬起右手，食指的指尖凝聚出一丝璀璨的冰蓝色光芒，如同最纯净的星辰碎片。他用这道光，在那份契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并非人类的文字，而是一个古老、优雅而复杂的符文，仿佛是冰雪与星光的结晶。

    当符文完成的瞬间，整卷羊皮纸都发出了一阵柔和而明亮的白光，光芒中，无数细小的符文升腾而起，环绕着他们两人盘旋了一圈，然后悄无声息地隐没，渗入他们的身体。

    契约，成立了。

    光芒散去，林间再次恢复了宁静。

    凯尔将契约重新卷好，递还给多洛莉丝。他的动作依旧平稳，但当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多洛莉丝的手心时，两人都感受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颤动。

    他收回手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复杂的平静。仿佛一片看似冰封的海面下，已是暗流涌动。

    “既然契约已成。”他缓缓说道。

    “那么，你的研究…”

    他冰蓝色的竖瞳静静地看着她，问出了那个让空气再次变得燥热起来的问题。

    “打算何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