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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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叙之僵硬地搀扶着温璃走向医务室。 她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对方,又不敢不用力,怕温璃真的摔倒。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让她恨不得立刻甩开手逃离。 但她不能。 内疚感和一种莫名的恐惧将她和温璃捆在了一起,她只能继续机械地往前走。 医务室。 校医接过体温计看了一眼,“有点低烧,可能是疲劳过度……精神紧张也可能引起。躺下休息吧,观察一下。” 温璃躺在了靠里的一张病床上,伸手拉上了隔帘,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闻叙之站在帘子外,手足无措。 校医看了她一眼:“同学,你是她朋友?帮忙照看一下,观察体温,有什么变化及时叫我。” 朋友? 这个词让闻叙之喉咙发紧。 她和温璃,算哪门子朋友? 她张了张嘴想否认,但看着校医那理所当然的表情,想到隔帘后安静躺着的温璃,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校医交代完便去处理其他事情了。 闻叙之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吧。 温璃已经躺下了,校医也看过了,没她什么事了,时序还在等她。 这个念头疯狂地催促着她。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她才想起来自己把时序拉进了黑名单,把他拉出来之后看着聊天界面发呆。 该怎么解释? 说她送温璃来医务室,所以爽约了? 时序会信吗? 他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她在故意耍他?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试图让借口听起来更合理些。 【我临时有点事,中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班上同学突然不舒服,我送她来医务室,走不开。】 【我不想吃了。】 全部删掉。 最终,她放弃了斟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烦躁,飞快地打出一行字发送了出去。 【不舒服,去不了。】 没有称呼,没有解释,只有干巴巴的几个字,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她不敢看时序会不会回复,飞快地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现在,她真的走不掉了。 校医说了……要“照看一下”。 如果她现在走了,温璃万一出点什么事…… 她不敢想象后果。 她慢吞吞地挪到隔帘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开一条缝隙朝里面看。 温璃背对着她侧躺着,蜷缩的身体单薄,黑色的长发散在枕头上。 她似乎睡着了,呼吸轻微而均匀。 闻叙之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心里乱糟糟的。 她轻轻拉过旁边的一张凳子,在隔帘外坐了下来。 坐下后,身体上的各种不适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袭来,胃也因为饥饿和紧张而隐隐作痛。 她原本……此刻应该坐在那家高级法餐厅里,享受着精致而美味的食物。 而不是在这里,闻着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饿着肚子看守一个她曾经伤害过…现在却因内疚而不得不照顾的人。 荒谬。 真是荒谬透顶。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感受到指尖的冰凉和脸颊的guntang。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将她淹没。 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隔帘内,温璃依旧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 但她并未真正入睡。 她听着帘外那压抑的轻微啜泣声,紧闭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闻叙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许只是将自己在凳子上蜷缩起来,脸埋在膝盖里,意识就不受控制地沉入了黑暗。 她睡得很不安稳。 依旧是那些混乱的梦境。 胃里的空虚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放过她,让她在凳子上难受地蹙紧眉头,单薄的肩膀偶尔会因为梦魇轻轻抽搐一下。 温璃不知何时已经坐起了身。 她的目光静静地穿过帘子的缝隙,看着蜷缩在凳子上睡着的少女。 闻叙之的睡姿带着一种防备的脆弱,长卷发凌乱地披散着,原本是把脸埋在了膝盖里,睡久了可能有些不舒服就侧了过来,露出哭红的漂亮小脸。 那双精致的小羊皮鞋沾了些灰尘,鞋底因为薄,能清晰地看到她无意识蜷缩起的脚趾形状。 她睡得并不舒服,姿势也是,梦境也是。 温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仿佛只是一座一直注视着她的雕像。 下午的课一节节过去,闻叙之依旧那样不舒服地睡着,而温璃也依旧注视着她。 最后,闻叙之是被胃部尖锐的绞痛唤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是陌生的白色墙壁和拉着的隔帘,消毒水味涌入她的鼻腔。 胃里空得发疼,一阵阵抽搐着,让她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 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胃部,这个动作牵扯到了因为别扭姿势而僵硬酸痛的肌rou,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双腿因为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也发麻了,她缓了好久才站了起来。 隔帘里静悄悄的。 温璃……怎么样了? 她犹豫着,伸手轻轻拉开帘子。 温璃已经坐在床沿,似乎正准备离开。 她的脸色比来时好了一些,看到闻叙之只是抬起了眼,目光平静,依旧没有说话。 “你……好了?” 闻叙之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 温璃点了点头。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闻叙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看护”当得有多么失职。 她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比病人还沉…… 一股燥热爬上她的脸颊。 温璃什么也没有说,她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缓慢,但看起来已无大碍。 她对着闻叙之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可能是在表示感谢,也可能只是示意自己先走了,然后就转身朝医务室外走去。 闻叙之愣在原地,看着温璃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复杂。 解脱?可能是吧。 但更多的是空落落的茫然和羞耻。 她在这里耗了一整个下午,饿着肚子,浑身酸痛,像个傻瓜一样。 既没有照顾好别人,也逃避了让她恐惧的课堂和人群,似乎……也并没有因此获得任何安宁。 她还没有勇气去看时序可能发来的任何信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出了医务室。 至少今天下午……她不用面对那些目光了。 这算是……好消息吗? 她不知道。 她低着头踏出校门,思考着今晚该如何解决晚饭。 胃部的绞痛一阵平息一阵迭起,提醒着她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 她好累……好饿……尽管什么都没做。 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挪动。 就在她抬眼辨认方向时,却发现那辆熟悉的黑色慕尚停在校门口对面。 时序的车。 他……没走?他还在等?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慌在疯狂叫嚣。 怎么办? 不能见他!绝对不能!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头埋得更低,试图躲到旁边几个正在说笑的学生身后,想借着他们的遮挡从另一个方向溜走。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攥着书包带子的手在剧烈颤抖。 快走!快走!趁他没看见! 她在心里无声地尖叫,祈祷着时序没有注意到她。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与她作对。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成功的瞬间,身后传来了清晰的开车门声,以及那个带着急切的声音。 “叙之!” 这一声瞬间定住了闻叙之的脚步。 她身体猛地一僵,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那个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她感觉到那道身影停在了自己身后,很近,近到她能闻到那股让她毛骨悚然的洗衣液香气。 “叙之。” 时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点急促的喘息声,“你说不舒服…你怎么了……?你一直没回我的消息…我很担心你,一直在侧门等你。” 他的语气里没有质问,没有怒气,只有nongnong的担忧和被忽略的委屈。 闻叙之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将那娇嫩的唇瓣咬出血来。 她不敢回头,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我……就是不舒服……” 她找不到更好的借口。 时序绕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掠过她微微红肿的眼皮,缺乏血色的嘴唇,最后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你看起很不好。”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但闻叙之猛地向后缩了一下。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语气更加温柔,带着诱哄的意味。 “先上车好吗?这里风大。你……我带你去吃点暖和的,嗯?” 他每一句话都戳在闻叙之的痛处。 她的狼狈,她的饥饿,她的无助。 闻叙之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想拒绝,想推开他,想让他滚开。 可是,拒绝之后呢? 独自走五公里…或者坐公交车回那个出租屋? 面对空荡荡的冰箱和咕咕叫的肚子? 还有明天……后天…… 最终,在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挣扎中,闻叙之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