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华宴
05 华宴
十月初,红叶轻熟,藤月漫过墙,天一凉,秋花盛放,大马士革冷香。 向晚的颜色由粉过度为蓝,高滨美术馆占据市心东侧,面积广阔,建筑融合自然,第一次造访的人,由停车场望去,甚至看不见屋顶在哪儿。 宴会举办在闭馆之后,虽是市府的活动,但主要是艺文部,艺文部又与闻艺艺术合作,闻艺艺术,闻邵锦的公司。 除了闻艺,还有其他不少赞助商,有新人,有旧人。 致词下来后,闻邵锦是视线中心,靛蓝色丝质晚宴服,珍珠首饰,轻灵优雅独具品味,「老婆,」何英淞轻揽她肩,凑在她耳边,「妳今天真美。」 男士皆是黑色礼服,Black Tie,何英淞俊逸气派,有人听见他的耳语忍不住笑,或是羡或是嫉。 「看到Howard了,我去和他说说话。」顺他目光,闻邵锦的兄长闻邵鸿,身旁女子却不是她大嫂,闻邵锦轻轻点头,「好。」她说。 闻邵鸿近来投资了电影公司,也真不怕人说闲话,闻邵锦瞥他一眼,甚至懒得过去,满场衣香鬓影。 一会儿霍旻过来,穿过人递给她一杯香槟,「各位小姐太太们,借走妳们Wendy啊!」 「霍大状!」结果霍旻其实更受欢迎,谁要离婚,谁要快婿净身出户,谁要小三一无所有之类的,都需要一位强悍的律师。 好不容易躲到花园,霍旻呼出一口气,闻邵锦笑,「做什么?蔡公子缠得妳不行?找我当挡箭牌?」 霍旻翻了个白眼,「不知道那小子想什么?我俩站在一起,明显我是比较帅的那个吧?」 刚刚只是微笑,听这话闻邵锦差点喷了香槟,蔡家是地产世家,一桩土地纠纷案令蔡公子对霍旻一见倾心,霍旻给他烦得不行。 「都明说我只爱女人,成天傻痴痴地送花送礼物。」 「男人是这样的,听不懂人话,不接受拒绝。」这一点闻邵锦同意。 闻邵锦不能在这躲太久,结果反倒是霍旻接了个电话先走了,正绕出花园,突然望见展厅里那个男人,隔着玻璃,黑发向两侧梳起,黑色西服,Black Tie。 他是生面孔,周围没人,这圈子便是这样,就算得了邀请函,得以入厅堂,冷与热也分明。 高英文化资本,看到这个新赞助公司的名字,她忽一动,再查,法人代表,韩彬。 正装,稍稍掩了那股野味,社会虚伪的规范任他是凶刀,也得假装入鞘,野性逼人在上层世界行不通,谁也不怕你,谁也会笑你,低俗,流氓,怎么进来的? 满口狠话甚至口音最好也改了,聊聊世界局势,边境战争,不然就是艺术、游乐,环保,说股价都Low,铜臭味。 但可以聊政治,聊开发,聊新能源,暗递消息,八卦涌动。 她遥遥瞧了他两三秒,发现他一点没有局促或焦躁不耐的神色,一个聪明人,且是一个极懂得伪装的聪明人。 然后他转望,目光直接穿透玻璃窗定在她身上,接着迈步朝外而来。 荷花池水波粼粼,其实闻邵锦本打算直接进去的,他一出来,倒突然有了种密会感,他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韩彬。」 声音如影,沉沉的。 其实她挺喜欢他这收束的样,野蛮上了枷,却不知为何令人预感如此伪装后,底下会更狂暴。 半年,做了宏英社坐馆龙头,表面上开了公司,底下还是一些地下赌场,娱乐生意,最主要是走私,控制了小津渔港码头做军火走私中转。 但不着急。 他能来到这场宴会,她便对这人能力有肯定。 闻邵锦伸出手握他,「闻邵锦。」 那手真大,有点粗糙,此刻却故意显得没有侵略性,礼貌性的力度,礼貌性地放开。 他自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闻氏的千金,三十六岁,如今高滨检察长何家的媳妇,丈夫何英淞亦是律师,兄长闻邵鸿为日升航运主席,这女人是完全的权贵阶层。 知道她是闻氏千金时,他不是没有意外,毕竟当年闻尹东遇袭的案子与他有关,甚至,他自首认罪,她有什么理由帮一个袭击自己父亲的罪犯? 但那双眼睛有意思,这么平静,一丝涟漪也没有,还是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这样的人不多。 「韩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这是我的号码。」她递给他一张名片,「明天有空吗?」 「闻小姐怎会对我这样的人有兴趣?」他挑眉,但还是接过。 她笑了笑,「你穿西服很好看,我认为你适合这样的场合。」 返宴会的时候,韩彬看见那人,陈斯钦,民代,那老家伙远远见他,脸都白了,半年前在港边遇见那个女人后,他想了一阵子,前因后果利弊得失,正式坐馆宏英社后,命人将陈斯钦「请」到了他面前。 态度自然很高傲,怒火中烧的,过去都是他们到陈斯钦的办公室求见,恭敬缴纳这个月的盈利,他也陪着柴隆昌去过。 这么大火气,不好问事,洗衣店光线明亮整洁,一排洗,一排烘,投币的那种,陈斯钦只在里头转了几圈,甚至还没撑到洗衣机里头起泡,屁滚尿流,手下将他拖出来时,一身sao臭,当下挺想将他塞回去洗完这一轮。 也终于有点拨云见日之感,终于知道了民代再上面是谁,顺着看,这才清晰了那女人的身份。 她说她了解他的野望,他也想了解她的,有疑有问会生不安,而他不喜欢不确定,现在倒是有了猜测,看来,她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 陈斯钦嘴唇哆嗦,「韩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魑魅魍魉地狱恶鬼怎敢擅闯天庭?还有没有天理?他慌慌四顾,安全感丧失,原来鬼不怕阳光的晴天霹雳,灰白头发没梳好,落了两缕下来,「韩彬,你要干什么!?」 他前半生恨极赌徒父亲,一个真正的垃圾,比古惑仔还烂,彼时他尚不满二十,柴隆昌要瞧瞧这些小子们做事能力,看到那些烂赌鬼,收数时他绝不宽贷,好像他们一个个全是那老家伙,剁下来的手指数量能装满几个桶,拿去钓鱼,鱼恐怕都消化不良,引来麻烦,泼油烧了,化解成灰质的粉末。 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竟也有赌徒的性格。 宏英社多年不敢得罪陈斯钦,在他底下当条狗,他只想了一会儿,便决定弄了这牵绳的家伙,地狱十八层,他总得知道自己在哪一层,短时间之内他还能控制住陈斯钦,待他消化了恐惧,生出别样心思,宏英社就会有危机。 他得在那之前,找到一条新的路。 「老陈,这后生仔是哪位啊?这么俊才,你家子侄吗?」 陈斯钦一跳,瞥见韩彬唇角似笑非笑,慌慌张嘴,却突然失了声,「啊......他是......」然而从政全靠演,他转为一个笑,拖点时间。 还没等继续说,韩彬却先伸出手,有礼有节,知道自己高,所以微微躬身,谨守晚辈的姿态,「高英文化资本,韩彬。」 闻邵锦望来一眼,他远在美术馆另一侧,一尊大理石裸身雕像旁,原来这人社交笑起来竟挺好看,够假,够拘谨,好像他很守规矩,很会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