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手臂
划手臂
公主今天的话很少,从早上吃饭起就没怎么说话,看上去她脸色不太好,有点憔悴。 本来不该问,她这么大个人哪里不舒服肯定会自己说,她不说,或许就是昨夜没睡好而已。 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问不好,毕竟她是公主,他作为皇上的臣子,就算是再不喜欢说表面话也该问问她。 “你怎么了?” 和宜将手中的菜单递给奥都,“没怎么,你来点菜吧,我吃什么都行。” “看上去公主脸色不太好。” 她用手托着脸,“我跟你说话你又不理我,我当然脸色不好。” “.....臣只是不太会聊天。” 和宜垂下眼没有再说话,直到饭上了也是一言不发,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公主身体不舒服吗?”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我只是昨晚看了你的书没睡好,太吓人了。” “公主不要看了。” 她继续托着脸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忽然站起身一句话不说就回去了。 奥都吃完饭后敲了敲她的门,“公主?若是不舒服臣去请个郎中来吧?” 门内传来了她的声音,“不用了,我今天哪都不想去了,明天再去吧。” 第二天公主看上去好了不少,不过她总是走神,看上去还是在想事情。 坐船时她一直盯着湖面,难得能这样安静,奥都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和宜忽然开口说道:“皇宫里的山和湖都是假的,这么一看真小家子气,什么也不是。” “.....” 奥都依旧不说话,她也没指望他会接,便抬起头看着眼前辽阔的景色。 月亮高高挂在山头,山下是一片寂静的幽黑湖泊,银色月光照在湖面上,随着风吹起,湖边的树叶被吹落在水中。 和宜看得有一瞬恍惚,这么美的景色,竟然是这里随处可见的,她这几日经常看到这样的风景。 “为什么这里这么美?御花园简直是个菜园子。” 奥都不知道说什么,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处山湖,也可能是他见多了,所以没觉得有哪里美。 “皇上有说要我何时回宫吗?” 他在心里算了算天数,“明日就得回去。” “有没有办法能不回去?” 奥都看着她道:“公主迟早要回宫。” “但是回宫就要上课,我不想再上课了。” 他很无奈,“公主如今才十四岁,再过两年就不用上课了。” “但那还有两年。” 公主说出来的话总是有让人语塞的能力,他本来是不会接话的,但在这种问题上,奥都还是耐着心劝她。 “每个人都要上课,皇上也不例外。” 和宜侧过头看他,“我说我不回宫就一定不回去,起码不要很快就回去。” 奥都没把她这话当回事,他继续劝道:“在及笄之前的学习都有必要,是为人基本,没有基础知识的人会匮乏,连话都说不通,公主想成为匮乏的人?” 这番话和宜并没有听进去,她试探地问:“要不你帮我跟皇上写信,说我生病了,要在这里多待几日吧?” 他一听立马正色,“不可,臣不能欺骗圣上。” 和宜很无语,“你怎么这么死板?”她想了想,然后将话锋一转,“还是说你想要好处?等我回宫了给你钱怎么样?” 没想到她居然想贿赂他,奥都皱起眉,“公主别想着贿赂,否则臣就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和宜一听他要告状她就怕了,“你至于这样吗?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还是说你想开个数?” “臣待会就向皇上写信,说公主要臣欺瞒皇上。” 她连忙阻拦他,“别啊,你这么一说我就完了,你知不知道皇上真会打死我的,要不你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过吧?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行不行?” 奥都看着她思索了片刻,想着公主可能就是叛逆了点,只是说说而已,没必要真告到皇上那去。 “那公主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和宜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好,我绝对不再说了,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居然不答应她?看来奥都是个古板严肃的人,还以为他很好说话呢,没想到是她低估了。 见这招不行,公主干脆耍赖,到了要回宫的时刻却不肯走,宫人们也不好劝她,没办法奥都只好来到和宜所在的房间,他屏退宫人后关好门看着她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见他来了和宜很紧张,她面色慌乱地撒起谎,“我肚子疼,不是不想回宫。” 他来的时候就知道公主想干什么,更何况和宜撒谎又这么拙劣,所以他一眼就看穿了,便无奈道:“做这些又是何必?你迟早都要回去。” “我没有!我就是肚子疼,我要休息两日再回宫。” 看她这样是打算赖着不肯走了?那要不要把她打晕带回宫?总觉得公主会非常难缠。 “公主若是再不走臣就冒犯了。” 和宜紧张到快哭出来了,她咽了下口水,“我不要回宫,起码现在不要。” 看来公主是真的难缠,奥都也不想多说,他走上前便准备打晕她,谁料公主冲动之下竟掏出身后的剪刀划向自己的手臂。 “你做什么?” 鲜血涔涔流了出来,其实和宜原本也不想这么做的,只是宫人的话给了她启发。 装小病只能拖个三天五天,弄伤自己,最好是弄到要缝线的程度,那就可以拖到十天半个月了。 看着自己的伤口她却没一点触动,有也只是生气,“我明明跟你好好说了,让你给皇上写信你不写,那我只能这样做,反正我不回去,你要是非带我回去,我就说这是你弄伤我的!” 奥都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但这不是跟她吵架的时候,他得先去找郎中。 看针线一下下穿过自己的皮rou,和宜却没有一点害怕,因为这道疤能让她好些日都不用回去上课。 疼也就是看上去疼,只要不在脑子里胡想,也别担忧针会不会缝歪然后拔出来重缝的问题,其实和磕伤也差不多。 奥都忍不住问她:“疼不疼?” “不疼。” 寻常人被缝针都疼得要死要活,她居然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真令他佩服。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和宜摸上他的手,奥都立马就抽出了,她见状笑着说道:“你是怕我也划你?” “我是怕你用划自己威胁我。” 她收回手,“你顺着我我就不会威胁你了,你不顺着我,那我才只能威胁你。” “.....” 待郎中走后,他看向一旁的和宜问:“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半个月?”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会帮她了?和宜心下大喜,“能待多久待多久,最好待几个月再回去。” “流这么多血还笑得出来,你不疼吗?” 和宜低下眼抿了抿唇,“还好吧,就疼那么一下。” “.....我会说公主是着凉,不会提及今日发生的事,但伤疤迟早会被发现,到时若皇上问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听非常开心,“好好好,那你待会就回宫吗?” 见她刚缝住的伤口又溢了些血,奥都便按着擦了擦,“我不回去,写封信寄回去就好了。” “那皇上不会让我回去吧?” 奥都将沾了血的纸扔进渣斗,“皇上不会这么做。” “真的吗?” ..... 乾隆得知后的反应跟奥都想的一模一样,他没有催和宜立马回去,还要她在这好好休养。 奥都看完信后就去了和宜的房间,他将屋门关好,只见她正站在窗前,不知看什么看的入迷,连他来了都没发觉。 “你在看什么?” 和宜将她的袖子撩起,手腕上露出一条像虫似的缝线疤,看上去有些可怖。 “没什么,这线要什么时候才能剪?不会长我rou里吧?” 奥都拿着药走近她,随后打开药塞,将里面的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不会,后日就可以剪了。” “现在剪掉会怎么样?会不会有好多线窟窿?” 和宜不觉得疼,药撒上去反而有点痒痒的,她好想现在就把线拆了挠痒。 “现在不能剪,不要着急。” 他把药的盖子盖好放在桌上,“后日我找郎中来帮你拆线。” “拆线是把线剪掉就行了吗?” 他看着和宜点头,“嗯,不会疼的。” “你受过伤需要拆线吗?” 奥都说道:“没有,我很爱惜我的身体,也不会傻到把刀尖对准自己。” “.....可你做武官不是经常受伤吗?”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我阅历浅,目前还没有受过伤,不过我也会尽可能不让我受伤。” 和宜知道他的话是明里暗里劝她不要再做傻事,可她听上去还是很不爽。 “你要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奥都短暂沉默了一会后开口道:“我可不会伤害自己,你好好休息吧。” 拆线也没有什么感觉,剪掉线一拽就拽出来了,有点痒,还好她伤口恢复的不错。 “不疼吧?” 和宜将衣服拉好,她抬起头笑了,“不疼,感觉痒痒的。” “那说明你恢复很好,你怕留疤吗?” 她又拉开看了一眼,“留不留都无所谓,只要别被皇上看见就好了。” 奥都将一罐药膏放在桌上,“这是祛疤药,你伤口痒的话不要挠,每日涂一次。” 和宜看着那罐药发笑,“你为什么先问我需不需要才给?如果我说我不怕留疤,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给我了?” “当然没有。” 和宜将那药膏拿在手中,她发自真心说道:“你这个人看上去不太好相处,其实也还行。” 这句话让奥都觉得不舒服,可能是语气的问题,他就觉得公主是在调侃他。 “想多了。” 丢下这句他人就走了,和宜也不明白他怎么了,明明她这次是真心说的,也没说难听话啊..... 她将那罐药膏打开,扑面而来一股难闻且浓郁的中药味,和宜拧着眉涂在了伤口上,她把袖子拉好,却发现那罐药膏下面贴着个纸,上面写着:叶御医制。 居然是宫里御医制作的药膏,但御医只为皇帝诊治,他是怎么拿到这药膏的? 莫非是汗阿玛给的?难道汗阿玛就这么启重他?她也没觉得奥都厉害在哪里,就是毛头小子一个。 不过她骂归骂,药膏还是要用的,和宜可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江南的夜空像被洒上光亮的黑布,直面向那轮明月看去,和宜就被过亮的月光闪到眼睛了。 她低下眼看向幽静的水面,小船飘着也不知道要飘去哪,好像是围着城中河在绕圈。 坐在对面的奥都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你为何不试着跟皇上好好沟通?” 和宜很反感这种话,好像皇上是跟他好好沟通就能听的人一样,她不爽道:“沟通不了,他只觉得自己是对的。” “你有好好跟他说吗?” 她有些心烦,“当然说过了,皇上也不会管我怎么想。” “那你是怎么说的?” 和宜不想和他聊皇上,所以便转移话题,“你家里都有谁?你额娘和你阿玛?” 奥都皱起眉,“为何要问这个?” 和宜抬起眼看着他,“好奇,你不能说吗?” “不能。” 她气笑了,“那你可真傲气,你问我的家事就可以,我问你就不行。” “.....” 见他不说话,她便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湖面,夜晚下的水离近一看还挺吓人的,乌漆嘛黑,不知道掉进去会多吓人。 道路旁的蟋蟀叫声令她心烦,聒噪的就像汗阿玛在她耳边训斥一般,她又看着奥都开口:“你能不能再帮我写封信?说我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还需要再调养些时日。” 他微微蹙眉,“你别太得寸进尺了,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做的事全都告诉皇上。” 和宜立马说他:“你怎么这样?我在这里呆着你不也是很悠闲吗?成天跟着我吃吃转转不好吗?” “不好,我不能再骗皇上了。” 她试图劝他:“哪有什么骗不骗的?皇上也骗过很多人啊,你帮我骗他是对的,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再说我回去就向皇上写信。” 和宜心里的气立马就上来了,“你敢写一个试试?你信不信我说这是你划伤我的。” “说吧,皇上不会信的。” 和宜也知道皇上不会信,她只是搬出来恐吓他,没想到他居然没被唬住。 “你太聪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奥都面无表情看着她,“皇上来时就嘱咐过我要看紧你,说你会耍滑头,如今顺着你已是无奈,你还想怎么样?” 和宜彻底无话说了,她只能看着湖面来掩饰自己被拆穿小聪明的尴尬,本就是只纸老虎,在皇宫里没人敢拆穿她,没想到出了宫居然有人敢,她很气很气,可是又不敢对奥都发泄。 一想到要回宫就心焦,可她又不得不去想,在这里天天睡到自然醒,醒了也不用把满蒙文和课业都学一遍,每天只用想吃什么就好,但回去就只能坐在宁寿宫上课了。 她在屋里来回走动,却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办法,待太久皇上一定不愿意,可让她回去她也很不愿意。 “公主。” 正想着,屋外忽然传来了奥都的敲门声,和宜放下手将门打开,然后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他将信拿出递给她,“皇上让我回京一趟,过些日我再来接你回宫。” 和宜将信拆开草草看了几眼,信上写着要他快速回京,也没提到她,“好吧,那你尽量晚点来接我。” 奥都把信拿走,“你早晚都要回去,多拖几日也没用。” “那你早晚都要死,你怎么不现在就去死?” 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和宜对他的态度太差了,所以他转过身就走了。 时光飞逝,在这待了一个月也是时候该走了。 窗外的风景实在是让她不舍得,可她又没办法再改变,在宫外这么久也值得了。 回去路上的天很晴,和宜将头靠在窗边看景,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田地,应是已经行到官路上了。 “那些土包和石碑是什么?” 奥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坟墓,埋葬死人的。” “坟墓?” 她一听立马就来了兴趣,“原来这就是坟墓,但是人死了为什么要埋起来?又不会复活。” 墓碑上刻的字她看不清,但能看到坟头上长杂草了,就像个小山坡一样。 “因为要给活着的人留个念想。” 和宜笑着问他:“那你死了有人怀念你吗?” “没有,所以我也不立碑。” 这话令她很诧异,“为什么?你没有亲戚朋友吗?万一你比你父母先死,那他们肯定会怀念你的吧?” 和宜的话说得太直接,令奥都想起了伤心的回忆,他神情不由得低落,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你怎么不说话?” 他微微叹了声息,不知道是对她的发言无奈,还是想起了什么而感怀。 “皇上让你待在宫里是对的,你确实不适合出宫。” 和宜理解不了他是什么意思,她皱起眉问:“你的意思是我的话很多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奥都懒得跟她解释,他低下头拿起一旁放着的书翻看,“你快睡吧,免得待会晕车。” “我睡不着,你在看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你看不了,别问了。” “什么叫我看不了?是蒙语书吗?我会蒙语的。” 他不耐烦地将书合上,“你要么看窗外,要么闭上眼睡觉,不要跟我搭话。” 以往的奥都顶多是不理她,也没对和宜说过难听话,而他今天居然发脾气了。 “.....但是我现在睡不着,窗外也不好看。” 奥都实在是无言以对,他不喜欢和人聊天,偏偏和宜还跟听不懂话似的。 “那你就闭上眼,一会就睡着了。” 她微微皱起眉问他:“你生气了吗?因为我的话很多,所以你就生气了?” 奥都耐着心对她说道:“你让我感觉到不舒服,我还不能生气么?”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和她说话,和宜只好转过头继续看那无聊的风景,期间她有好多次都想跟奥都搭话,但都被他那漠视的表情给噎回去了。 还以为他们好歹也是朋友,现在看来什么都不是,他还跟初见时一样冷漠。 马车进入京城,马上就要回宫了,和宜不想回去那么早,所以她找借口道:“我突然饿了,要不我们吃完饭再回宫吧?” 奥都知道她是在拖回宫时间,不过他也并未拆穿,因为他上午对公主发脾气了,现在想来也有些后悔。 她只是久居深宫所以对周遭都好奇了些,且她跟他搭话也没有恶意,对她发脾气太不应该了。 “你想吃什么?” 和宜打开窗看着街景,“我也不知道,我没在京城吃过饭,你说吃什么都行。” ..... 菜上了,她拿起筷子吃得极慢,奥都都吃完了她还没吃完,眼看着这天都快黑了。 “快点吃,天都要黑了。” 和宜搅动着碗里的粥,她低着眼极不情愿说道:“知道了,别催了。” 粥都搅凉了她才开始喝,桌上的菜也凉了,她喝很慢,喝到外面天都黑了还没喝完。 “你能不能快点喝?” 她皱起眉,“我也想快点喝,但是我好像肚子不舒服,要不我们坐一会再走吧。” 奥都很无语,“我知道你是不想回宫,快点吃了,不然现在就走。” 然而她还在拖延时间,奥都也不想耽误,他站起身打了下她的脖颈,一下把和宜给打晕过去了。 “公主.....” 迎着宫人们的惊讶,他弯下腰抱起她扛在肩上,扛着就扛回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