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原
野火燎原
——Every step she takes away from me is a crack in my skull. I should stop her. I should break her legs so she can never leave. But I can&039;t move. I can only watch. (她离我而去的每一步,都是我头骨上的一道裂痕。我该阻止她。我该打断她的腿让她永远无法离开。但我动不了。我只能看着。) 左脚踝大概是扭到了,每一次将重心移到左边,都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脚踝直窜上小腿肚。右脚的高跟鞋鞋跟早就断了,只能像穿着跛脚的拖鞋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蹭。米白色的裙子下摆沾满了泥点,被雨水和汗水浸透,沉甸甸地黏在小腿上,每走一步都增加一份阻力。 冷。 雨停了,但风好像更大了。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被山风一吹,带走仅存的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牙关打颤。手指已经冻得麻木,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视野有些模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刚才没流完的眼泪,又或者是单纯的体力透支带来的眩晕。 这条公路长得望不到头,像一条灰色的巨蛇,沉默地蜿蜒在群山之间。两侧是茂密到有些阴森的植被,偶尔传来几声辨不清种类的鸟鸣,更衬得这里空旷寂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真蠢啊,星池。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为了那点可笑的“自我”,把自己弄到这种境地。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方向,甚至连一双能走路的鞋都没有。 可如果不这样呢? 如果她当时点了头,顺从地走进那座玻璃房子,会怎么样? 她会有一个完美的“工作间”,有最顶级的工具,有大哥安排好的一切。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创作,成为他想要的那个星池。他会继续对她好,给她最好的,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代价是,她将永远活在他的视线里,他的规划里。她的每一笔线条,每一抹色彩,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他计算好的结果。 那还是她吗? 还是那个在清晨会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眉心的星池吗?还是那个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的星池吗? 或许,当他彻底把她变成一件完美的作品时,那份让他失控、也让她失控的“喜欢”,也会随之消失吧? 因为不再需要了。 一个完美的、听话的玩偶,是不需要“自我”,也不需要“爱”的。它只需要存在,按照主人的意愿,展示美丽就好。 想到这里,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比脚踝更剧烈的闷痛。 她停下脚步,扶住路边冰冷的金属护栏,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火烧火燎,喉咙干涩得发疼。 抬起头,望向来的方向。 公路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他没有追上来。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强撑的镇定。 他真的……就那样让她走了。 在她说了“喜欢”之后,在她选择了“滚”之后。 雨水模糊了视线,这次是真的眼泪,guntang地涌出来,和脸上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颤抖的肩膀和压抑的抽泣,还是泄露了所有的脆弱和……后悔。 是的,后悔。 她后悔把话说得那么绝,后悔用那种方式去质问他,甚至后悔……为什么要喜欢上他。 如果只是兄妹就好了。 如果她只是那个敬畏他、依赖他、偶尔会因为他严厉而害怕的小meimei,该多好。 就不会有那些深夜的悸动,不会有那些触碰时的战栗,不会有那些想要更多、又恐惧更多的矛盾,更不会有此刻,站在荒凉的公路上,被自己的感情和选择弄得遍体鳞伤、进退维谷的狼狈。 风吹起她湿透的长发,黏在脸上,冰凉一片。 她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空洞的茫然。好像她的选择,彻底打碎了他认知里的某个世界。 原来,强大如他,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个发现,并没有带来丝毫快意,反而让她心里更疼了。 她伤害了他。 用她最珍视的“自我”,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而她自己也鲜血淋漓。 腿一软,她顺着护栏滑坐在地上。粗糙的沥青路面硌得生疼,冰冷的湿意瞬间浸透了裙摆。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终于不再压抑,放声哭了出来。 哭声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微弱,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像她此刻的存在一样,渺小,无助,随时可能消失。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 她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袖子也是湿的,越擦越狼狈。 必须得走了。 坐在这里,除了冻死或者饿死,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扶着护栏,挣扎着站起来。脚踝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死死咬住牙,强迫自己迈出下一步。 一步。又一步。 身体很重,脚步很沉,前路依旧茫茫。 但心底某个角落,那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还在顽强地燃烧着。 那是她刚刚找回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即使它让她疼痛,让她孤独,让她身处绝境。 她也不能……再把它交出去了。 风继续吹着,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山林的气息。 穿着残破高跟鞋的少女,拖着扭伤的脚踝,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开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跋涉。 —— 中环,私人公寓。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正午的阳光严丝合缝地挡在外面,室内昏暗如夜,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混合着烈酒挥发后的辛辣。 张靖辞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那片被遮蔽的城市景观。他依然穿着那身湿透的西装,布料随着体温的蒸腾已经半干,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一层干枯的蛇蜕。那副金丝眼镜被扔在地毯上,镜片碎了一角,折射出冷硬的光。 他手里握着一只威士忌酒杯,里面的液体已经见底,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机械地举杯,让最后几滴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灼烧着早已麻木的食道。 面前的墙面上,投影着一张巨大的、高精度的实时卫星地图。 一个微弱的红色光点,正在那条蜿蜒曲折的灰色细线上,以一种令人绝望的缓慢速度移动。甚至,在过去的十分钟里,它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那是她。 那个被他扔在荒野里的、倔强的、不知死活的女孩。 She stopped. (她停下了。) Is she crying? Is she hurt? (她在哭吗?她受伤了吗?) Or is she waiting for me to turn back? (还是她在等我回头?) 张靖辞盯着那个光点,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他的手在扶手上收紧,指甲深深陷入真皮软包,发出沉闷的裂帛声。 理智在尖叫:让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离不开你。这是必要的惩罚。 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反叛。那股要把心脏撕裂的痛楚越来越剧烈,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冲出去,想把那个红点重新抓回手心里,锁进最坚固的保险箱,哪怕是用锁链,哪怕是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留住。 “嗡——” 被扔在角落里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这声音如同刺耳的警报。 张靖辞没有动。他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不想听任何人的汇报。 但震动持续不断,甚至变成了更加急促的连响。 他不耐烦地侧过头,长臂一伸,捞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不是苏菲,不是公司高管,是一个被他在通讯录黑名单里拉进拉出无数次的号码。 张经典。 这一刻,某种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极度压抑的。还有呼啸的风声,和引擎濒临极限的轰鸣声。 张靖辞眯起眼,声音沙哑:“这与你无关。” “无关?”张经典在那头冷笑,笑声里藏着刀子,“你把她带去哪了?从早上七点到现在,三个多小时。苏菲那个只会听指令的机器人说她在休息?放屁!” “张靖辞,我查了你的车行轨迹。你去了西贡。” “但我的人在回程的高速路口蹲到了你的车。只有你跟司机,没有她。” 风声更大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击车身。 “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定罪。 张靖辞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发出脆响。他没有否认。在这个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刻,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冷冷地说道,试图维持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去你妈的选择!” 张经典在那头咆哮,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破音。 “她是病人!她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她甚至还失忆了!” “你他妈就为了你那点可笑的控制欲,把她一个人扔在荒山野岭?!” “张靖辞,你不是人。” 嘟—— 电话被挂断了。 紧接着,那个投影在墙面上的卫星地图上,原本孤零零的红色光点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个急速逼近的蓝色光点。那个蓝点的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像是一团失控的野火,正不顾一切地向那个微弱的红点冲去。 张靖辞看着那一幕,瞳孔骤缩。 他猛地站起身,那个动作太急,带翻了身旁的落地灯,“哐当”一声巨响,在这个空旷的公寓里炸开。 他输了? 他输了。 不仅输给了她的倔强,也输给了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以为永远翻不出浪花的弟弟。 —— 西贡,无名公路。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山间死一般的寂静。那是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深灰色GTR,这头被激怒的钢铁猛兽,在湿滑的公路上做出一个个漂移过弯,令人心惊rou跳。 张经典双手死死扣着方向盘,指关节泛白。他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灰色路面。 雨刮器疯狂摆动,却刮不净他眼底的焦躁。 “在哪里……在哪里……”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像在祈祷像在诅咒。 他在赌。赌张靖辞那个疯子会把她带到这个没有信号的鬼地方来“立规矩”。他在赌那条所谓的“工作间”选址。他太了解那个控制狂哥哥了,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最适合用来囚禁。 转过一个急弯,视野豁然开朗。 在那片灰暗的天地间,在那条漫长的、空无一人的公路边,有一团极其微小的、米白色的影子。 就像是被世界遗弃的一朵残花,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护栏旁。 张经典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山谷,轮胎在路面上拖出长长的黑色焦痕。车子还没完全停稳,车门已经被猛地推开。 那个身影从车上冲下来,踉跄了一下,却连一秒都没耽误,发疯一般地朝那个角落跑去。 “星池——!!” 这声嘶吼,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带着颤抖,带着失而复得的恐慌,在这个风起云涌的上午,穿透了层层雨幕与绝望。 他跑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却猛地放慢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看到什么不想看的结果。 她缩成一团,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裙摆满是泥泞。那双总是穿着昂贵高跟鞋的脚,此刻一只光着,另一只鞋跟断裂,脚踝肿得老高,皮肤被冻得青紫。 听到声音,她缓缓抬起头。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泪痕和雨水。 张经典看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活生生地捏爆了。 他扑过去,单膝跪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抱她,却又不敢碰她,只能语无伦次地喊着她的名字。 “星星……星星……”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混合着雨水,滴在她的手背上。 “哥来了……二哥来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尽全力将那个瑟瑟发抖的身体裹紧,然后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紧紧地,死也不放手地,抱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带你回家……” 他在她耳边哽咽着低语,那是他这辈子最卑微、也最虔诚的承诺。 “以后……谁也不能再把你扔下。”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