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经典小说 - 药 (民国 NPH)在线阅读 - 迎春与韩心远

迎春与韩心远

    

迎春与韩心远



    韩俊明粘得紧,流萤怕他今日跟到店里去,好在韩正卿将人叫走了,她等了一会儿才出门叫了黄包车。

    店里早早就排了队,热气裹着桂花糖霜味儿扑面而来,与家中的氛围判若两地。

    迎春勤快,盯上了早点的生意,虽说比不得早点铺子的样式繁多,胜在点心是提前做出来,又折了方便拿取的纸包,那些赶着上工、上班的人买一块,挤电车也很是方便。

    程嘉澍忙得脚不沾地,记账这事暂且搁置,见流萤来了也只是匆匆一笑,话都说不上两句。

    流萤微微点头便朝后走,胡师傅气色很是不错,正哼着唱词往青花坛里封玫瑰酱,见到流萤进来便堆起满面笑容。

    “闺女,掌柜这点子真不错,你瞧瞧,这忙的呦,面都用完了。”

    他将坛子收进橱里,随即解了围裙团在手里,掸去衣摆的浮粉。

    “我去买,你先坐啊,我快去快回。”

    流萤在椅子上坐下,跟前的面案乱中有序,空气中飘浮的飞粉在一缕晨光中翩翩起舞,任由空气中微小的波动带着它们去往未知的混沌的方向。

    她长舒一口气,屋里只剩自己,便不必为旁人撑着精神。

    “小姐。”

    迎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流萤应了声她才挑竹帘进来。

    “小姐瞧瞧这炉枣泥卷,很好卖呢,那新来的督办家的少奶奶还定了两匣,说是要配新到的猴魁。”

    流萤方一进门的时候她就察觉出不对劲,估摸着又是三少爷惹了不快,迎春便掂量着捡高兴的事说。

    不料这话却勾起流萤另一桩心思。

    若是他们当真将人劫出来,帅府的兵痞能将她这铺子的门槛都砸烂,常德道的rou铺不过是挡了帅府的车队,现如今还空着门板呢。

    念及此,流萤不寒而栗。

    “迎春。”她握住迎春的手腕,吞了口水问道,“那敖少爷,同你…可还好?”

    迎春滞住,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还好的。”

    “若是敖家想让你进门,不如、不如就…哎呀,若不然,你就不要拜堂,但是,但是得让敖文昊立个字据,要不他以后欺负你,都没处说理去。”

    流萤这一通安排,却将迎春说迷糊了。

    “怎地好端端的说这个?”

    “难不成,他不想娶你?他对你不好了?”

    “有小姐照着,借他十个胆!”

    虽说敖文昊两头跑,但他的心思放在铺子里更多些,也是为着能见迎春。没旁人的时候,总要跟她贴在一起,腻够了才放手。

    迎春虽面露羞赧,却不禁忧心起来。

    “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流萤心里乱,又不敢直说,犹豫片刻只道,“我就是…就是想着,你…总归是个女儿家,该有个着落。”

    迎春心思转了一转,拉过空椅子挨着流萤坐下。

    “小姐是想,让我住到敖家去?”

    流萤没说话,迎春又试探着问,“马场道那房子,二少爷另有安排了?”

    流萤忙摇头,却还是没说话,迎春又一思索,继续说道。

    “敖家还是远了些,不如马场道方便,离铺子也近。”

    流萤抿了抿唇,艰难地说道,“这铺子的生意总是琐碎,做起来没什么趣儿。我想…不行先、先关了。”

    迎春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直言问道,“小姐是惹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竟要安排了我?”

    流萤张了张嘴,却也只是叹出一口气,“没有。”

    “行,就听小姐的,左右我是下人,您是东家,确也不用同我细致讲,直接关门就好。”

    迎春就要起身,流萤忙叫住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实是…实是不能说。”

    迎春又坐回来,皱着眉头问道,“您都替我打算好了,让我躲到敖家去,可是敖家哪里有韩家的靠山硬,二少爷就在军部,还保不住小姐吗?”

    “他…”

    “莫不是这回,连二少爷也管不了?”

    流萤欲言又止的为难样,迎春倒吸一口凉气,她起身快步将房门闭了,再细想了想,随后压低声音凑近了问,“小姐先前不是要寻卢先生?”

    “寻到了。”

    迎春一惊,赶忙追问道,“难不成,难不成那卢先生给…杀了?”

    她心里焦急,不等流萤回答便径自说下去。

    “小姐别慌,我知道三少爷有个顶厉害的药,那粉子只管撒上去,不出一刻钟,神仙也能给烧成灰,咱们就往荒郊野地里一扔,就算有些许不干净的,保准是谁也认不出来。”

    这笃定的模样倒是给流萤看傻了。

    “你、你说的是哪里…什么药粉?”

    “这是他师父的秘传,三少爷竟忘了用?”

    “不、我不知道,哎呀,说到哪里去了,没有、没有杀人…”

    流萤连连否认,换成迎春不懂了。

    “那是…?”

    流萤没法子,抿抿嘴,小手凑到嘴边。

    迎春立时会意,附耳过来。

    *

    韩俊明迎着升起的日头登了徐家的门,他跨进垂花门时,日头正攀上雕花门楣,把匾额上的木茬照得透亮。

    徐老爷微微佝偻着身子,一身青灰色长衫,端坐在那一小片晨光里。

    韩俊明虽是头一次见他,也瞧出他形容疲惫。

    他心下稍动,便猜出一二。

    “晚辈韩俊明,舍弟贪玩,让徐老爷费心了。”

    他抱拳时留意到老人袖口里侧的补丁,靛蓝土布补在贡缎上,针脚顺着缎面的纹路,像是新绣的花纹。

    “他是我的孙儿,谈不上费心。”

    徐老爷没抬头,只抬手拨了拨案头的茶盏。日光照着茶盏缺口处的光滑釉面,反射出细碎的光。

    韩俊明一笑,“心远有徐伯爱护,着实令晚辈羡慕。”

    闻言,徐老爷也是一笑,韩俊明不等他的反驳出口径自说道,“只是不知道他身体恢复得如何,家兄心中记挂,特派晚辈来探望。”

    韩俊明瞧出徐老爷对韩家人的敌意,便打消了与之商量的念头。

    不过提到韩心远,徐老爷面儿上明显变了颜色。

    “这孩子,腿还没好利索,就嚷着要出门,我这把老骨头,也拦不住他。”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影从内院踉跄着冲出来,正是韩心远。

    他穿着宽大的月白棉布里衣,先前利索的伤腿重新绑上了绷带,他拄着拐,行动有些不便,脸上满是愤怒和不甘。

    “你别拦我!姥爷!”

    韩心远大声喊着,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

    他挣扎着想要挣脱徐梦雅的搀扶,可徐梦雅依旧是一副淡定从容地模样,没有撤开手。

    韩心远一步一拐地走进厅堂,徐老爷双手一抖,袖口露出手腕,他招呼道,“乖孙。”

    韩俊明见状,大致猜到徐家的坏人全由这女人做了,不由扁了扁嘴,随即笑道,“四弟好精神啊。”

    “你怎么来了?”

    韩心远正烦躁着,看见韩俊明先是一惊,而后强压下怒意问道,“你来做什么。”

    上一回韩心远没占到便宜,还讨了萤萤的嫌弃,他原想着回徐家收拾些东西就投奔地下组织,博一个出人头地,哪知才进门,伤处就疼痛难忍。

    徐梦雅给他重新敷了药,那时他真的以为是同韩俊明打架加重了旧伤,可这几天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一日三次的换药,伤情却不见好转。韩心远追问这药是个什么效用,徐梦雅也一概不答,只问他疼是不疼,疼便加大药量,不疼就这么一直敷着,倒像是拖着病情没打算让他再站起来。

    他不禁想起那日韩俊明的嘲讽,“一个麻药给你美的,没见识的样儿。”

    韩俊明嘲讽的声音犹在耳边,韩心远闹了大脾气,质问徐梦雅为什么不医好他,徐梦雅一言不发地端来药汤,也让他一巴掌打到了地上。

    韩心远不懂,可韩俊明瞧得明白,见到这斗鸡落水的憋屈样子,韩俊明的心情不由大好。

    “三哥来看看你。”

    他一眨眼,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伸手去扶,韩心远却踉跄着退了两步。

    “不用,你也没安好心。”

    小公鸡眼睛一瞪,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韩俊明略一叹气,转而对徐老爷说,“徐伯,舍弟顽劣,给您添麻烦了,人我见到了,也能给家兄一个交代,晚辈就不打扰了,告辞。”

    这回轮到韩心远愣怔,韩正卿不会突然让韩俊明过来,就为了看他一眼,这当中一定有别的事儿,况且他虽然讨厌韩俊明,但却相信三哥的医术。

    “你别走!”韩心远也转过去对徐老爷说,“姥爷,我这腿好的慢,让他回房给我瞧瞧。”

    徐梦雅也看了徐老爷一眼,出言道,“不必了,以免药性相克,反而不好。”

    韩心远烦得很,刚要开口闹,韩俊明笑呵呵接道,“说的是,听闻先生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四,这腿你且养几天,定是不会耽误三姨太的丧事,不过说来也巧,前两日,娘找麻子胡同的瞎子算了一卦,说是三姨太出殡的时辰选的不好,恐家宅不宁,最好是提前几日,我看这腿伤,估计也赶不及,就算了罢。”

    随即,他朝着徐老爷一拱手,“您就当晚辈说个闲话,别往心里去。”

    在场的人忽然都明白了,韩俊明实是来商量丧事改期的,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要改,但老人听不得这个,尤其韩心远这些天闹得厉害,确实是家宅不宁。

    徐老爷缓了一缓,问道,“什么时辰合适?”

    “初十丑时。”

    说着,韩俊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签,是问卜的信签。

    徐老爷接过去逐字逐句地默读,倒是韩心远缓和了态度,“姥爷,这事我没意见,全听您的。”

    随后他招呼韩俊明,“你扶我回去,正好我有东西给萤萤。”

    韩俊明嘴角一勾,伸手接替了徐梦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