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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驶过湿润的林间大道，轮轴碾压着潮湿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吱嘎声。 塞缪尔仰靠着椅背，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在这辆过于奢华的金辂里打转：“我们不是发誓不干强盗勾当的吗？可连人家的马车也顺手牵来。” 该隐吹了口茶的热气，连眼皮都没抬，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你大可以不坐，下去跟你的——”他的眼角一斜，瞥向窗外骑马的真奈，神情里满是嫌恶，“一起在后头跑。”” 亚伯立即开口缓和：“这是龙船人的心意，我们总不好不收下。” 塞缪尔耸耸肩，笑容散漫：“行吧，至少比原先那辆破车舒服。” 说完，他探出窗外长长呼吸了一口潮润的空气。 莉莉也跟着探头，目光落在后方绵延的车队。仆人们在马车间来回穿梭，她忽然脱口而出：“这跟涅柔斯的列车一——” 话音未落，该隐伸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搂回车内。 车内亚伯眼神漂移，而该隐的表情微微阴沉。 “怎么了？” 这让她感觉她触犯了某个禁忌。 亚伯看了一眼该隐，咳嗽两声，语气温和：“在外面，我们不谈论我们的宫廷生活。” 模棱两可的解释让莉莉似懂非懂，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后方车厢扫去，落在角落里缩着的胡梨身上。 她想起临上码头时，龙柊说这是件礼物，托他们带去出云，作为个人请求。 那个喜欢穿黄色的少女家主临别时还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支金钗，小心翼翼地一分为二，插在了该隐头上。 塞缪尔撇嘴揶揄：“这也太抠了，还只送一半。” “这在龙船是定情的象征。” 亚伯的话响在她耳边，抬眼看去他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塞缪尔把头搭在窗外，深吸一口空气。 “终于有不让人吐的车了！”他又把注意力转向真奈，眼神里闪着笑意。 “真奈，你累不累？” “真奈，要不要来份马卡龙？” “真奈，要不我给你牵着马，喝口茶，渴了吧？” 说着他就伸手过去。 真奈连忙骑开，皱着眉头：“塞缪尔大人，我自己可以。” 他却看着真奈手上全套金属护甲，笑意更深：“龙船还是有点好东西的。” “那里的夫人们都带着又长又尖的指甲，嘿，真该给你也定制一副，这样遇到敌人——”他伸出两只手在空中张牙舞爪，“就去抓抓抓他！” 他眼睛瞟向她头上空无一物的头发：“还有她们头上也总插着一堆叉子，你可以像她们一样，把武器都插在头上！” 该隐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眼神里写满了莫名的厌恶与不耐。他冷哼一声，像是在表达窗外的愚蠢让他难以忍受。 就在塞缪尔继续嚷嚷时，马车拐过一段潮湿的林道。远处树影婆娑，昏暗的光线间，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莉莉第一时间抬头，透过林间空隙，似乎看到有人影在移动，动作却并不像普通猎人。那姿态蜷伏，四肢着地，仿佛野兽般低伏在灌木间，又迅速消失不见。 “那里有人？”她下意识低声。 塞缪尔正半个身子挂在另一边车窗外，眼里只有真奈，毫不在意地回答：“打猎的吧。” 该隐的手缓缓放在剑柄上探出窗，眯起眼：“不像猎人。” 亚伯也望向远处，表情依旧温和，但声音压低了：“或许是当地特有的物种，我们马上到了，最好别贸然惊动。” 真奈勒紧缰绳骑到另一边，目光追随着那些消失的黑影，神情一瞬间绷紧。护甲在她的手指间轻轻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塞缪尔却还在嘻笑：“说不定就是几只猴子。” 该隐不耐地侧过脸，眉眼阴冷：“闭嘴。” 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啸叫，像是猎人吹的口哨，又像野兽低沉的吼声，虚虚实实，辨不清方向。 林间枝叶哗然晃动，几道黑影猛地越过道路。马匹扬蹄嘶鸣，马车险些倾斜。 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悬起。 ——是几只猿猴。 它们转眼蹿上了另一棵大树，不见踪影。 塞缪尔仰头靠在车壁，得意地说：“我就说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颠簸。 这次却没有立马再启动。 “抱歉地通知各位宫殿里的王子公主们，我们不得不下来自己走了。” 亚当的脸出现在窗口，他语气里带着幽默地遗憾。 “爸爸，怎么回事？” 莉莉探出头去，像是想查出原因。 “噢，亲爱的侦探小姐，恐怕这次没有您发挥聪明才干的机会了。” 亚当看了一眼前方自己的车厢：“我们似乎遭遇了一些——不欢迎的信号。” “当然”，他转回头，提起嘴角，“希望是我想多了。” 众人只得下车。 莉莉第一个跳下去，鞋底立刻“扑哧”一声陷进厚厚的泥浆。 那泥浆湿冷而黏稠，立刻顺着鞋缝溢进来，像一条恶心的舌头贴上她的脚指。她本能地抽了下腿，结果鞋底却被死死吸住，拉动时发出令人不快的“啵”的声响，仿佛整条腿都要被扯断。 她皱着鼻子，试图抖掉泥浆，可泥浆越甩越稀，溅得她的小腿和裙摆斑驳一片。几步之外，塞缪尔也刚落地，一个没站稳，整个人险些滑倒，手臂乱挥间差点把该隐一同拽下。 “呃——真恶心！”莉莉小声抱怨，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烂泥里。 湿滑的泥地就像有人故意打了油，脚底不断打滑，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好在没走多远，莉莉就看到了那张熟悉又热情的笑脸。 “亚当大人！啊哈！欢迎来到暴食之地！” 赛厄洛斯立马迎了上来，他肥大的身体踩在湿滑的泥水上竟然稳如泰山。 空气骤然浓烈，香料、花瓣与火焰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旁的米娅悄然抬眼，目光顺着声音落在亚当身上。她很快别开视线，像是怕被看穿，可指尖却在衣襟边轻轻绞了一下。 赛厄洛斯向他们身后看了看：“噢，亚当大人，您不必如此拘礼，我们可不像东北那边的家族，您甚至可以把马车开到我的卧室！” 赛厄洛斯大笑起来，米娅表情有轻微的不自在。 “噢，赛厄洛斯大人。”亚当向赛厄洛斯点头，他看着旁边的米娅，“夜叉夫人。” 亚当的眼神在米娅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她穿着暴食之地的服饰，站在自己的丈夫旁边，耳朵却戴着一对格格不入的银耳环。 亚当认出来，那是他曾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米娅只是和亚当对视一眼便心跳加快，她心虚地低下头，睫毛轻颤，像是没料到他会单独点到自己。她原本拘谨的神情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随即又强行挺直了她的脖子。 “啊哈！请别介意，我的夫人是位传统内敛的女士。”赛厄洛斯一把揽过米娅的肩膀捏了捏，像是帮她缓解紧张。 亚当点点头收回目光。 两边的人们已经等候多时。裸足的少年们端着金漆托盘，上面叠放的花环颜色鲜艳、芬芳扑鼻，他们恭敬地俯下身子，把花环奉到亚当、该隐、亚伯、莉莉、塞缪尔面前。周围的妇人轻扬手臂，将花瓣与香粉撒落在空中，像雨一样飘洒，落在肩头、衣摆。 虽是白天火把仍一支接一支点燃，烈焰舔着椰叶折成的饰穗，照亮了道路两侧的竹架。鼓声沉稳而热烈，笛音随之飘扬，数名舞者挥舞着椰叶扇，身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哦……赛厄洛斯大人，您这里可比龙船热闹多了。”亚当笑着接过一串串周围递过来的花环，“也许之前是有人怕我被暴食之地的热情淹没，贴心地在路上减缓了一下我的脚步。” “请别介意！亚当大人！”赛厄洛斯堆起他过度热情的笑脸就引着亚当往前走，“这在路上是常有的事，我的博尔迈特小时候都差点送出一条火腿！” “老爹！你说过不再说老博尔——” 一个看起来跟莉莉差不多大的孩子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少男捂住嘴。 “说了在外面不要叫老爹！”那个少男低吼警告。 莉莉暗笑一声，她想到龙华在的话应该会向那个维持纪律的少男投去赞许。 龙华…… 想到这个名字莉莉眼里的光就暗淡下来。 “噢！”亚当浮夸地捂住胸口，“我刚才就差点成了捕猎陷阱的点心”，他看着那个捂嘴少男深感同情，“迈特，我感同身受。” “亚当大人记得我的名字！老爹！”博尔迈特完全忘了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捂住弟弟的嘴。 “咳咳。”赛厄洛斯挤眉弄眼地冲博尔迈特咳嗽两声。 “不过——”亚当的话锋和他的身体一同转了回来，“赛厄洛斯大人，我不得不说您这里的狩猎方式实在凶残 ，我们能否用点儿——”他看了一眼米娅，“夫人们都能理解的温柔方式？” 赛厄洛斯哈哈一笑，肚皮随笑声一抖一抖：“啊！亚当大人这话说得真妙！要是用夫人们都能理解的方式，那我们可以直接请薄藤夫人过来开宠物沙龙了！” 他眼珠一转，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补上一句：“不过说来惭愧，或许是我们的猎人太过勤奋，非要在迎宾大道上练手。回头我得罚他们三天只准闻烤rou香，不许动筷子！” 赛厄洛斯话音刚落，亚当袖口冷不防被一股凉水打湿。 他低头看着自己衣袖，挑了挑眉。片刻后，他抬眼望向水流的来源——刚才那个被捂嘴的男孩正举着削尖的芦苇管。 “博尔莱特！”米娅几乎是下意识喊出声，脸色骤然一变。 “噢，mama，你又叫错名字了，我们可没这个人。”博尔迈特大声指出。 米娅的神情一僵，仿佛被撕开了端庄的外壳，红晕迅速爬上耳根。她慌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向亚当，仿佛担心他会取笑。 亚当却若无其事，反而笑得轻快，抖了抖潮湿的袖子：“噢，我已经体会到了暴食之地的热情，如此迫不及待。” “亚当大人说的是，任何人来暴食之地都能感受到它的好客！” 赛厄洛斯大笑，肚腹抖动。 又是一声“噗——”。另一股水柱打在赛厄洛斯的脸上，一个小子举着芦苇管大喊：“老爹！再不开始肚子都饿了！” 亚当高声一笑，忽然抢过一个铜钵，端起来就向前一倾，整片水幕砸向人群。 “哈哈！亚当大人！诸位！欢迎！这里没有阴霾，只有宴席和笑声！” 赛厄洛斯的笑声响亮如雷，偏偏自己才刚张开大口，就被另一桶浑水兜头扣下，顺着肥脸往下淌。众人哄堂大笑，连米娅都忍不住掩唇。 仿佛是信号一般，整条大道忽然沸腾，鼓声骤然高亢，铜钵和木鼓的节奏带动人群。 铜钵里的水被孩子们掀起一波又一波，哗啦啦泼向来宾。舞者手里的椰叶扇改为大把彩泥，笑声中胡乱抹上客人的额头与面颊。火把摇曳，彩粉在夜空里飘洒，空气里混着檀香与湿泥气息，热烈得让人透不过气。 亚伯笑得温和，任凭孩童们闹在自己身上，他伸手替一个差点滑倒的小女孩稳住身子，反而被她调皮地在鼻尖抹了一指头彩泥，惹得周围妇人拍掌欢笑。 他顺手抓起一把彩泥，在身旁赛厄洛斯肥硕的肩膀上重重抹了一道。 “啊！亚当大人在对我动手！”赛厄洛斯佯装震惊，也甩着手臂往他身上扑来。 米娅挺着高高的脖子像是想在这片混乱中维持高雅，但她微缩的下巴和皱起的眉头又彰显着她胆小的逃离。 “别！别弄脏我！” 米娅皱着眉不停制止着周围想向她扑来的热情。不知是不是碍于她领主夫人的身份，周围的水和彩泥始终只泼到了她的周边。 “噢，mama，怎么没人跟你玩呢？” 可赛厄洛斯的孩子们才不管那些，博尔迈特举着竹管喷筒领了十个孩子把她围住。 米娅正要说什么，博尔迈特的水柱直接射到了她的裙子上 米娅尖叫着护住衣襟，愤懑中又不敢彻底发作。 “博尔！” 十一个孩子连声答到。 “mama，你这是在叫谁呢？” 他们嬉笑起来不知道是谁又一喷射到了她的脸上。 “噢！！！”米娅手挡在面前大叫，“博尔！快停下！” 但他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围着米娅一柱一柱地喷射起来。 “停下！快停下！你们这些不知道体面为何物的傻孩子！”米娅招架不及弯腰屈膝快蹲到地上。 “噢，别欺负你们的继母，小博尔们。” 亚当正说着眼里浮出一丝戏谑，他漫不经心地从旁边孩子的手里捏过一团彩泥，轻巧地抛了出去，正中米娅胸口。 米娅尖叫一声，双臂立刻护在胸前，她看着亚当，表情羞赧。她咬着唇瞪过去，眼神里却藏不住慌乱，仿佛既气他无礼，又怕别人瞧出那一瞬的悸动。 亚当看着她的样子笑意更浓，仿佛在欣赏一场落难公主的戏码。他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唇角不断上扬，眼光里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兴奋。 “噢！亚当大人，请别介意。”赛厄洛斯憨笑两下，下巴上的肥rou像蛤蟆吐气一样吹起又瘪下。 “我的小博尔们很喜欢他们的新母亲！” 赛厄洛斯说完撅着大嘴不顾米娅脸上的污垢狠狠地亲了下去。 米娅不由自主地身体远离开，眼神快速掠过亚当的方向。 另一边，莉莉几乎被一桶水浇得睁不开眼，狼狈不堪，却笑得直不起腰。 “我怎么没有他们的武器！这不公平！” “哈哈哈，莉莉，战争总不公平。”亚伯把她揽进怀里，替她挡去身侧扑来的水流，两人都被浇得湿透，发丝贴在脸颊，可亚伯难得笑得畅快。 塞缪尔就没这么幸运了。 几个孩子轮番用喷管射水，他被射得像只猴子般直蹦乱跳，手脚乱舞，大喊：“真奈！真奈！快救我！”真奈抿唇忍笑，眉头却轻轻一蹙，还是走上前替他遮住一波攻势。塞缪尔躲在她身后，还在大声嚷嚷，惹来更多水花。 该隐走过塞缪尔身边，打量着他的狼狈样，好笑地哼出一声，接着继续向前走去。 他和其余人截然不同，自在地走在这片喧闹之中，那些水和彩泥仿佛绕过他——阿利斯泰尔庞大的身躯护在他身周，像一道铜墙。 高傲使他与狂欢格格不入。可忽然，冷不防一团彩泥狠狠砸中他肩头。阿利斯泰尔一怔，立刻转身，目光锐利如刃，直逼那个始作俑的小孩。小孩吓得缩进母亲怀里，整张脸都埋进花环里。 空气瞬间紧绷。 塞缪尔一声大喊：“看这！你的对手是我！”说着猛地抄起一团彩泥砸向该隐。 该隐恰好回头，却敏捷地侧身一避。 “就你？” 话音未落，手已如鹰隼般出击——他从那小孩手里顺势夺过彩泥，掌心一攥，肩肘一送，动作精准得仿佛竞技场上的发球手。泥团破风而出，直中塞缪尔面门。 “噗——！” 塞缪尔应声跌倒，满脸泥浆，狼狈得滑稽。 “你等着！”塞缪尔抹一把脸，大叫着翻身而起。 该隐冷笑一声，却在此刻来了兴致，摆出应战的姿势。 喧闹中，亚伯抬手蘸了一点彩泥抹在莉莉脸颊。莉莉愣了一下，她也立马把脸上的彩泥抹在亚伯脸上，两人打闹大笑。 鼓点越来越急，仿佛整个暴食之地都随着节拍一同颤动。火光映照在湿润的泥地上，折射出斑驳的光影。孩童的笑声、妇人的呼喊、铜钵的水声混作一团，如同一场无法停歇的风暴，将所有人席卷其中。 忽然莉莉的目光被一处角落吸引。 一个老妇疯癫，衣衫凌乱，她颤颤巍巍地跑向人群，嘴里念叨着什么，却被这股热闹淹没。 当莉莉想凑过去一探究竟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人——那个人跟周围的人别无二致。 他一下拦住那个老妇迫切的脚步，熟练地把她带离了现场。 彩泥在空中一团团飞舞，像一场荒诞的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