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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聖旨

    

第四十八章 聖旨



    宋楚楚許久未哭得如此難過。

    湘陽王獨自離府下江南,已一月有餘,了無音信。她思他,都思念得快要瘋了。極深的牽掛讓她對平日最愛的騎射都興致缺缺,甚至連桂花糕都失了往常的甜味。

    日思夜盼,卻等來一樁揉碎她心的消息。

    昨日,幾名宮人奉太后之命來王府送上上好杭綾,宋楚楚自長廊經過,無意聽見一名小太監與王府下人說起流言八掛——

    小太監壓著嗓子道:「妳可知,妳們王爺從江南帶回來一位姑娘,還進了宮呢。」

    雜役丫鬟睜大了眼:「真的?」

    「我騙妳做甚!我可是親眼所見。」

    「怎麼還進了宮裡?」

    小太監神神秘秘道:「聽說王爺特地給皇上遞了摺子,要求封側妃。怕是名分未定,不敢貿然帶進府裡罷。」

    丫鬟恍然大悟:「什麼樣的女子,竟讓王爺如此上心……」

    小太監聳聳肩:「誰知道呢。左右,妳們府裡要多一位主子了。」

    宋楚楚當時只覺耳邊一片嗡鳴,渾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房的。

    那夜,她哭了一整夜。阿蘭與杏兒手足無措。

    她只哭,卻半句不提為何傷心,只覺自己又可憐,又可笑。

    她那夜在榻上想了許久——哭什麼呢,她明知無法獨佔這個男人。

    可他一直讓她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她用力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突然很厭惡自己。他其實是鍾情於江南那些婉約女子罷?她一天到晚只會哭、只會鬧。他終於厭了罷?

    一月的盼望,終換來一夜的心碎與自我否定。

    次日清晨,宋楚楚坐於銅鏡前,手執木梳,默然地梳著胸前柔順的烏髮。

    鏡中本是艷麗的容顏失了光采,眼睛微腫。

    她忽聞屋外侍女齊聲輕道:「見過王爺。」

    玉手微顫,木梳險些滑落,這才慌忙放下,起身轉向門口。

    門方被推開,一道高大的身影踏入。湘陽王玉冠束髮,肩背挺拔,望著她的神情一如以往,幾分冷厲,幾分寵意。

    這回,甚至帶上幾分思念。

    宋楚楚指尖一緊,心頭一陣酸澀,幾乎要不顧一切撲進他懷裡。可身子只是一僵,隨即壓下所有衝動,連忙垂首福了一身:「見過王爺……」

    湘陽王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忽然停在她微腫的眼圈。

    他眉頭微皺,緩步上前,輕輕抬起她下頷,打量了數息:

    「哭過了?」

    她心頭猛跳,本能地偏開臉,又低下了頭:「沒有。」

    湘陽王盯著她——

    一月不見,居然沒討親、討抱,還哭成這副模樣。

    「不說?」他語聲微沉。

    宋楚楚微微抽氣,終是鼓起勇氣問道:

    「王爺……可是要立側妃了?」

    湘陽王微一側首:「妳聽說了?」

    她卻再度垂首。

    半响,她緩緩抬頭,神色帶了點痛意:「王爺,妾思前想後……」

    他不語,只抬了抬眉。

    「爹爹他……年事已高,楚楚甚是希望能陪伴左右……」

    湘陽王臉色一沉,屋內寒氣驟起。

    宋楚楚險些嚇得腿軟。

    「妾……」她咬了咬唇,眼睫輕顫,又福了一身,「這些時日,妾有幸侍奉王爺,已感知足。」

    他下顎一緊,剛欲叫她住口。

    「如今王爺已有正妃側妃,二位所愛,請求王爺容妾回侯府盡孝。」

    湘陽王聞言,困惑了片刻,腦中的迷霧終於散開。

    頓時一陣惱火如烈焰般燒上心頭。

    這折騰人的東西,沒醋討醋吃也罷了,居然還敢撒潑想走?

    他步至她身前,大掌猛然捏住她柔軟的臉頰,使力一抬,逼迫她仰首。

    宋楚楚驟然被制,霎時呼吸一窒,雙手本能地攀住他的寬袖。她被迫對上他的目光,眼神慌亂,淚意閃動。

    他聲如寒石:「永寧侯身處邊關,妳是想去哪?回軍營去,過那被一營男子捧在手心的日子?」

    她方欲搖頭,他便收緊指節,教她牙關酸疼。

    「妳若再敢提離府,本王便讓妳終身困在怡然軒,永不得見外頭日月。」

    他目光沉狠,話中的警告駭人。

    宋楚楚吃力嚥下喉中的淚意,淚水仍是滑落眼角。

    「回話。」

    「妾……知道了。」

    湘陽王鬆開了她,卻順勢攫住她腰間紗帶,將她生生扯近:

    「今日宮中有聖旨傳至。巳時正廳,全府整衣待命。」

    「楚楚,記好了。本王要見妳言行舉止、妝容裝束,皆無可挑剔。」

    她已一月餘未見他,這樣的距離近得幾乎親密,卻是氣勢逼人,態度冷得讓人膽寒,教她心緒亂作一團。

    一腔委屈,只能強自壓下。

    「妾領命。」

    他語聲忽然放軟幾分,低低道:「可記得本王曾言——妳若乖,便疼妳一世。」

    「本王從不食言。」

    宋楚楚凝望銅鏡,鏡中人容色無瑕,眉目端麗,她心頭卻一陣作疼。

    如此規矩的陣仗,怕不是迎側妃入府了罷。

    可縱使不願,也絕不能失了禮數。

    若於聖旨之前失儀,不但辱了王爺的顏面,更會牽連侯府。再者……她似乎也尋不出一分骨氣,去逆那人的意。

    她穿著一襲藕色緞裙,烏髮挽成雲鬟,插上一枚珍珠步搖。眉心點了細細的翠痕,唇上添了一抹淺紅,愈發襯得肌膚如雪。

    她被阿蘭領入正廳時,湘陽王與江若寧已並列端坐正位。堂下袁總管與諸位小廝、侍女,侍從分列兩側,依次侍立。

    大廳香煙裊裊,氣氛比往日更添幾分莊重。

    親王今日身著玄色蟒服,眉目冷峻如山。其側,江若寧一襲石榴紅長裳,端麗雍容。

    江若寧眼見宋楚楚入廳,唇角微微一彎,對其溫柔一笑。

    宋楚楚勉強報以微笑。

    側妃入府……江jiejie卻毫無不悅之色,讓宋楚楚覺得自己更是小家子氣。

    她步至正位之前,垂首福身恭敬道:「見過王爺。」

    隨即偏身再行一禮:「見過王妃。」

    湘陽王臉若薄霜,淡聲道:「免禮。」

    春華立刻上前,躬身請示,隨即引宋楚楚至王妃下首立定。廳中肅然無聲,壓得她心口更緊。

    上一回王府如此嚴謹的場合,便是江若寧封為正妃那日了罷?

    片刻之後,大門口驟然響起一聲高喝——

    「宣聖旨——!」

    聲震廳堂,滿府屏息。隨之入內的,正是當今聖上身邊最得用的陳公公,懷抱黃綾旨卷,步履沉穩,神色威肅。

    陳公公行至正位之前,雙手高舉旨卷,沉聲恭道:

    「請湘陽王接旨。」

    湘陽王方自座起身,衣袂微動,緩緩屈膝叩地。江若寧隨之俯身,滿堂齊齊伏地。宋楚楚心頭一震,心跳如擂,慌忙伏首,只覺額首觸地之際,連呼吸都緊了三分。

    陳公公恭立正中,聲如洪鐘: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宋氏楚楚——」

    宋楚楚渾身一顫,忍不住輕輕側首抬眼。

    ——嗯?

    「——品貌端莊,行止有禮,自入王府以來,恪盡婦道,侍奉勤謹……」

    她下意識秀眉緊蹙。

    ——我?

    「……特冊為湘陽王側妃,賜金冊玉冊,寶鈿一副,以彰榮顯。欽此。」

    ——什麼?

    宋楚楚怔跪在原地,霎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直到湘陽王帶頭謝恩,她才回過神來,手心全是細汗,連謝恩的聲音都輕得幾不可聞。

    陳公公小心收起聖旨,恭恭敬敬,雙手奉上金冊、玉冊與寶鈿,微笑著道:「恭賀王爺、恭賀王妃、亦賀側妃。王府今日真乃喜事臨門,奴才有幸沾這份吉氣。」

    「有勞陳公公。」

    湘陽王親手將聖旨、冊寶、寶鈿一一遞予宋楚楚。

    她呆呆接過,阿蘭與杏兒已恭敬上前,將賞賜接過,侍立左右。

    滿堂賀聲不絕,她不慎觸及親王戲謔的目光,頃刻耳尖燙紅,心虛垂眸。

    今早,她……是否跟王爺鬧著要走了?

    她指尖微顫,心口亂跳。

    湘陽王,可從來不是個會輕易忘賬的人。

    怎麼辦,怎麼辦……

    ——嗚嗚,王爺,妾知錯了……

    宋楚楚回怡然軒的路上,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她不時轉頭瞄向阿蘭與杏兒手中的金冊、玉冊、寶鈿,彷彿仍在確認這一切是否幻覺。

    心頭雀躍幾乎壓抑不住,雙足似踩在雲端,恨不得狠狠蹦跳數下才好。

    阿蘭笑道:「恭賀側妃娘子,王爺對側妃可是格外重視呢。」

    杏兒也點頭道:「就是。若侯爺得曉消息,定也會高興的。」

    ——是啊。如今名登宗室寶碟,她竟也能替爹爹長長臉了。

    宋楚楚方笑逐顏開,便見湘陽王正好於長廊拐彎處迎面而來。

    她的笑容頃刻凝住,那神情似欲謝恩,又似欲謝罪,終是匆匆上前,乖巧地吐出一句:

    「謝王爺恩典。」

    湘陽王眸光一轉,落在她身後的阿蘭與杏兒身上,語聲淡淡:「妳們二人,去繡房將側妃禮服取來。今夜,讓側妃試穿一回。」

    二位侍女齊聲應是,隨即緩步退下。

    長廊只餘沉冷的親王與他那局促不安的小側妃。

    他俯身湊近,聲線低沉:「剛封了位分……便要受罰。妳倒是讓本王開了眼界。」

    宋楚楚指尖緊攥衣角,咬了咬唇,眼神裡浮上幾分可憐:「王爺恕罪。」

    他身上那熟悉的沉香氣息逼人而來,教她連心弦都繃緊了幾分。

    「今夜本王會來怡然軒,看妳試穿禮服。妳尚有——」

    他目光漫不經心地掃向天色:

    「——三個時辰,好生想想,屆時該如何討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