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骗
哄骗
意识像是从冰冷黏稠的泥沼深处艰难地浮上来。剧烈的头痛如同有钢锥在颅内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引着肋骨和腹部的闷痛,让她忍不住发出细微的抽气声。鼻腔里充斥着消毒药水和某种昂贵熏香的混合气味,取代了记忆中冰冷街道的尘土与血腥。 她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极高的、绘着繁复暗纹的天花板,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晕。身下是极度柔软、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昂贵床垫,盖在身上的丝被轻若无物。 这里是张翊渊称之为“家”的地方——一座奢华却毫无温度的牢笼。 “醒了?” 一个低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知凛的心脏猛地一缩,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而上!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但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的来源。 张翊渊就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他穿着质地精良的家居服,姿态放松,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仿佛刚才只是随意地等候她醒来。他的脸上没有了昨夜的暴戾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关切”的神情,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陡然转变的态度,比昨晚的拳头和踢踹更让知凛感到毛骨悚然。她太了解他了。这温情的面具下,藏着的是比寒冰更冷、比毒药更致命的算计。 “感觉怎么样?” 他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仿佛真的在担忧她的状况,“身体还痛得厉害吗?医生来看过了,说你有些轻微脑震荡,肋骨和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需要静养。” 他的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愧疚? 知凛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张翊渊伸手,动作看似轻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清晰的、被粗暴拖拽留下的青紫淤痕。知凛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刺猬。 他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僵硬,或者根本不在意。他收回手,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额角贴着纱布的脸上,语气变得更加“平和”,甚至带上了一点闲聊的意味: “对了,朱医生早上打电话来,特意问起你的情况。” 知凛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朱承弈……那个同样可怕的魔鬼。 “他很关心你。” 张翊渊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秘密,“他说……他很喜欢你。”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知凛的反应。 知凛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喜欢?那个在酒店房间因被她嘲笑而恼羞成怒、最终向她倾泻狂暴怒火的男人?这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另一种更恶心、更令人作呕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他甚至说,” 张翊渊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想找个机会,单独约你出去聊聊,深入交流一下。” “单独”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强烈的排斥和恐惧几乎让知凛窒息!单独面对朱承弈?那和在狼窝里脱光了跳舞有什么区别?那只会是另一场更屈辱、更痛苦的折磨!她太清楚朱承弈是什么样的人了,他所谓的“交流”,只会是更肮脏的欲望发泄。 “不……”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我…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关系。” 她选择了最直接、最卑微的拒绝。她没有勇气直接反抗张翊渊替她做出的安排,只能试图用“无能”和“无法处理”来推脱。这是她在极度的虚弱和恐惧中,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退避方式。 张翊渊静静地注视着她,脸上那点虚假的“温柔”似乎凝固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嘲讽。他没有动怒,反而缓缓点了点头,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显得格外“宽容大度”。 “嗯,我理解。”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种“尊重”,“感情这种事,确实勉强不来。你既然觉得处理不了,不愿意,我当然尊重你的意愿。” 知凛的心并没有因此放松半分,反而揪得更紧。她知道,他的话不可能就此结束。 果然,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住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不过呢,知凛,朱医生毕竟是我们的朋友,他主动表达了善意和……喜欢。你这样直接拒绝,对他来说,可能不太礼貌。”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额角散落的一缕头发,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却让知凛浑身寒毛倒竖。 “拒绝的话,最好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压力,“显得真诚,也显得有担当,你说是不是?” 亲自去拒绝朱承弈。 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知凛的心脏! 让她拖着这具伤痕累累、几乎散架的身体,再次主动走进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魔鬼面前,亲口说出拒绝?这哪里是“尊重意愿”?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一种精神上的极致羞辱和cao控! 张翊渊在逼她。 逼她亲自去面对她恐惧的源头。 逼她用自己的柔弱去挑战朱承弈被拒绝后可能的暴怒。 逼她明白,即使她“不愿意”,她的身体和意志,也永远无法逃离他们的掌控。 他要把她推出去,让她像祭品一样,独自去承受来自另一个魔鬼的怒火或戏弄。而他,则在幕后,欣赏着她的恐惧,她的挣扎,她的彻底臣服。 “亲自去说,嗯?” 张翊渊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蛊惑,更带着绝对的掌控,“这样对你,对朱医生,都好。也显得你懂事,知凛。” 懂事…… 这两个字如同两座大山,轰然压下。 知凛躺在床上,全身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般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她看着张翊渊那张近在咫尺、带着伪善“关切”的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明白了。 她所谓的“意愿”,在他眼里,从来都是可以随意扭曲、践踏的东西。他给她一个看似“选择”的缝隙,只是为了在她试图钻出去时,更残忍地收紧绞索。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沉默,接受了这个名为“尊重”、实为更深炼狱的指令。 因为此刻的她,没有任何力量去反抗。 看到她闭眼,张翊渊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个满意的、冰冷的弧度。他收回手,重新靠回沙发里,姿态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和掌控。 “好好休息。” 他语气温和地叮嘱,仿佛刚才那个逼迫她走进虎口的恶魔不是他,“养好身体,等你能动了,我会安排车送你去见朱医生。早点说清楚,对你对他,都是一种解脱。” 解脱? 知凛紧闭的眼皮下,一滴冰冷的、绝望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洇入柔软的枕套,消失不见。她知道,这绝不是解脱。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将她推向更深绝望深渊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