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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怨

    

旧怨



    夜色如墨,将白日凯旋的喧嚣与浮躁渐渐吞噬。

    将军府内,属于赵娟的“沁芳园”却灯火通明,暖意融融。这院落是宇文撼山早在归京前就快马加鞭命人精心收拾布置的,一应陈设极尽精巧雅致,甚至超过了许多正院房的规制。馥郁的熏香在室内袅袅盘旋,带着一丝甜腻的暖意,与这秋夜的清寒格格不入。

    赵娟已卸下钗环,只着一身柔软贴身的素绫寝衣,愈发显得身姿纤弱,腹部隆起也愈发明显。

    她依偎在宇文撼山宽阔坚实的胸膛前,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寝衣的襟口处轻轻画着圈,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将军……您今日刚回府,舟车劳顿,按理说,该去夫人房中坐坐才是。妾身……妾身如今身子不便,恐伺候不周,反倒惹您不快。”

    她的话语听起来善解人意,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不安,仿佛真心在为他和正室夫人的关系考量。

    然而,这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宇文撼山心中那扇尘封着耻辱与愤怒的大门。他鼻腔里溢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前瞬间被三年前那场宫宴的混乱与不堪所充斥。

    那时他年近三十,凭借赫赫军功与不结朋党的原则,在朝中独树一帜,是各方势力都想拉拢却又难以企及的存在。为了保持绝对的中立,他拒尽了所有明里暗里的联姻示好,府中仅有一名早年收用的通房,以及一位因生下女儿而被抬了位份的妾室。他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清醒地立于朝堂,直到那杯被下了药的宫酒……

    意识模糊间,他只记得闯入偏殿休息时,撞见了安国公府那位素有贤名的大小姐顾明珊。后来的事情便失控了……等他彻底清醒,看到的便是凌乱的床褥、女子低声的啜泣,以及闻讯赶来、面色铁青的安国公世子顾霆和几位宗室元老。

    “设计”、“下药”、“逼婚”……这些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他多年的坚持与骄傲击得粉碎。他宇文撼山,堂堂镇北将军,竟被一个闺阁女子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算计了!他不得不娶,为了顾全皇室与安国公府的颜面,也为了那所谓“负责”的可笑名节。

    新婚之夜,他看着端坐在喜床上、顶着大红盖头的身影,只觉得无比讽刺与厌恶。他甚至没有走近,只隔着满室刺目的红,冰冷地掷下一句:“顾大小姐,不,宇文夫人,你好自为之。”   便转身离去,连夜点兵,奔赴北疆。

    三年来,他未曾有一封家书,刻意遗忘着京城里这个用阴谋捆绑住他的女人,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夜的耻辱。他恨顾明珊,恨她毁了他的清净,恨她霸占了本应属于他心爱之人的正妻之位。如果不是她,在遇到了娟儿后,他就可以明媒正娶,让她做自己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而不是现在只能委屈为妾!顾明珊是他被强行塞来的“责任”,本身就足以让他深恶痛绝。

    他在北境遇险,被路过的赵娟所救。在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在她纯真依赖的眼神中,他仿佛找到了情感的寄托,一种区别于京城那场算计的、纯粹的情意。他将对顾明珊的所有怨恨,都转化为了对赵娟的怜惜与宠爱。他发誓,绝不让赵娟受半分委屈,即便她因出身和时机,暂时无法获得正室名分,他也要让她在府中享有超越正室的尊荣。

    “娟儿,”宇文撼山收回飘远的思绪,将怀中温香软玉搂得更紧了些,语气刻意放得和缓,带着抚慰的意味,“我与她,名为夫妻,实无感情,不过是一桩孽缘。日后这等话,无需再提,没得扰了你我的心绪。”

    他低头,看着赵娟的孕肚,大手覆了上去,感受着那里面孕育的、他期待的生命,语气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暧昧:“大夫都说了,三个月后便稳妥了。你莫要胡思乱想。昨夜在驿馆……你不也受用得很?嗯?咱们的孩儿,结实着呢,哪就那么娇气了。”   他话中带着狎昵,指的是昨夜赶路途中,他情动时在她半推半就下的温存。

    “今日赶路你也累了,早些安置吧。”   他最终吻了吻她光洁的额角,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纵容,“明日,我再好好补偿你。”   说罢,他拥着她,闭上了眼睛,很快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而与沁芳园的暖帐温香形成残酷对比的,是正院“锦瑟堂”的死寂与清冷。

    这里没有甜腻的熏香,只有秋夜寒凉的空气。桌上象征性地摆放着几碟早已凉透的精致小菜和一壶未曾动过的合卺酒。一对粗大的龙凤喜烛已经燃到了尽头,烛泪层层堆叠,如同凝固的悲伤,最终火光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留下一缕青烟和满室更深的黑暗。

    顾明珊没有唤人进来点灯,也没有卸下那身沉重的诰命服饰。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玉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知道他不会来。

    从看到他带着赵娟出现的那一刻,从听到他那番宣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这场景,何其熟悉。

    一如三年前的那个新婚之夜。同样的独守空房,同样的冰冷绝望。只是那时,她心中除了屈辱,还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与微弱的期盼。而如今,那点可怜的期盼,也被他亲手携来的“心爱之人”和“骨rou”彻底碾碎了。

    唯一的慰藉,来自于身边榻上那个熟睡的小小身影。宇文安玩累了,早已沉入梦乡,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胖乎乎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攥着母亲的一角衣带。

    顾明珊缓缓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儿子细嫩的脸颊,那温热的触感,才让她感觉自己还真实地活着。这是三年前那混乱而屈辱的一夜,留给她的唯一礼物,是她在这冰冷窒息的将军府中,坚持下去的全部勇气和寄托。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guntang地砸在冰凉的丝绸衣料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就那样坐着,任由夜色将自己吞没,直到窗外的天际,渐渐透出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长夜漫漫,心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