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放下
书迷正在阅读:淤青、枉生录2——花尽酒阑春到也、偷情二三事、哦,是性欲啊、嫩芽、烂熟莓果真的爆酸、三张剧票(兄妹骨科)、帝国囚笼、争渡
36 后来的几天,我固执地,一直待在这个家。 不想承认。 不愿承认。 可那日益消瘦、却衬得腹部更加凸出的身影,像鬼魅一样,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试图用更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用更冷酷的计划填充思绪,可只要稍一停歇,眼前就会浮现他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缓慢挪动的样子,浮现他坐在餐桌对面、低着头、连咀嚼都显得费力的侧影。 他的脸一天比一天憔悴,苍白中透着一股灰败的死气,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永远化不开的夜色。身体在宽大的衣物下,显得空荡荡的,唯有那个孕育着生命的部位,固执地、一天天地隆起,像一个悖逆的、充满讽刺的符号。 那里面,是我的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韧的丝线,时时刻刻缠绕着我的心脏,不致命,却带来一种持续的、令人窒息的钝痛。 我不想承认!我怎么能承认?!面对一个曾经那样伤害我、算计我的人,我竟然无法变本加厉地还击,我竟然……狠不下心用他曾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他! 这算什么? 我这算什么?! 一个掌控着庞大企业,决定着上下几百万员工生计的掌舵人,难道就该是像我这样,优柔寡断、被私人情绪左右、连恨一个人都恨不彻底的窝囊废吗?!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比厌恶他,更甚。 所以,我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避。 只要不见到他,就不会看到他眼底那片荒芜的死寂,就不会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就不会……心软。 我将那每周一次、充满冰冷对峙的信息素会面,改了形式。我让实验室提取了我的信息素,制成高浓度的针剂。剂量比以前更大,足以支撑更久,效果……或许也更霸道。 我把针剂交给佣人,叮嘱按时送去。 这样,我就不用再踏入那间客房,不用再面对他引颈就戮般的姿态,不用再承受那无声的、却比任何控诉都更凌厉的折磨。 我以为这样就能解脱。 七八周的时间,在一种诡异的、表面的平静中流逝。我没有回别墅,他也从未联系过我。我们像两条短暂交汇后又各自奔向深渊的船,在茫茫大海上,假装彼此从未存在过。 直到那天,医院的电话如同丧钟,再次敲响。 我冲进病房时,他躺在雪白的床单上,瘦得几乎脱了形,呼吸微弱,只有那高耸的腹部,证明着生命的顽强与……残酷。各种仪器的管线缠绕着他,像束缚着一个脆弱的祭品。 医生拿着诊断书,看向我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谴责和冰冷。 “林总,您是顶级 Alpha,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Omega 孕期对伴侣信息素的依赖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单纯的针剂灌输,缺乏情感联结和安抚,跟喂药有什么区别?!” “病人长期处于极度焦虑、严重失眠状态,现在已经确诊为重度产前抑郁!身体机能严重透支,营养不良!再这样下去,别说孩子,大人都可能……”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诊断书上那些冰冷的术语,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焦虑状态。睡眠障碍。重度产前抑郁。营养不良。 每一个字,都像是我亲手刻上去的罪证。 我看着床上那个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一点点地碾碎。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 恨吗? 还恨吗? 两辈子了。 从上一世冰冷的器械,到这一世无声的凌迟。 我恨得精疲力尽,恨得山河变色,恨得……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冷酷的怪物。 可结果呢? 我得到了什么? 报复的快感吗? 没有。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越来越沉重的负累。 看着他痛苦,我就快乐吗? 没有。只有同样深不见底的、自我折磨的痛楚。 我也好累。 恨了两辈子,真的……够了。 不知在病房里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我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我伸出手,极其缓慢地,释放出一点点温和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信息素,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他。 他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这久违的安抚,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虽然微乎其微。 我就这样坐着,从午后坐到黄昏,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成一片凄凉的暖金色。 他醒了。 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看到我坐在床边,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的怔忪,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抹死寂的荒芜迅速回归,他下意识地想别开脸。 “别动。”我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僵住,不再动弹,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连多看我一眼都觉得疲惫。 我看着他那张瘦削得几乎脱相的脸,看着他那即使在病中也不掩风华、此刻却只剩下破碎的轮廓,胸腔里那股抓心挠肝的酸涩和疲惫,终于冲破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 我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用尽了我两辈子积攒的所有力气,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谢知聿。” 他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 “离婚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他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风中残蝶。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那苍白的、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而我,在说出这句话后,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反而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连恨意都无力承载的……疲惫。 不要再相互折磨了。 我也好累。 真的……够了。 37 他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凝固,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这沉默或许就是他的回答,一种精疲力尽后的默许。我们都已没有力气再去争执,再去撕扯。 我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他闭着眼,呼吸微弱而均匀,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仅仅不想面对我,面对这个由我亲手提出的、仓促又狼狈的结局。 窗外的天色由昏黄彻底沉入墨蓝,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隔着玻璃,像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世界。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映衬着这一室的荒凉。 我就这样陪着他,直到夜深,确认他呼吸平稳,陷入沉睡,才轻轻起身,离开了病房。 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疲惫感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不是身体的累,而是灵魂被抽空后的虚无。 事已至此。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结婚……不到一年。 不,不能这么算。 如果连同上辈子那段充斥着谎言、背叛和最终坠落的婚姻,零零总总,纠纠缠缠,竟然快七年了。 七年。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 而这七年,我们得到了什么? 两败俱伤。仅此而已。 我靠在椅背上,仰起头,车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模糊的顶棚轮廓。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这一世,从那个荒诞的初遇,到他看似深情的追求,到那场算计下的婚姻,再到后来我用恨意筑起的高墙,以及这几个月来,他日渐枯萎的模样…… 单看这一世,他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 我仔细地回想,近乎残忍地剖析。 他算计来的婚姻,名存实亡,带给他的只有屈辱和冰冷的视线。 他掠夺的那些所谓资源、利益,最终都流回了谢氏,壮大了那个将他视为棋子的家族。 他付出了身体,付出了尊严,甚至可能快要付出生命……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这么一具被孕期和抑郁折磨得残破不堪的身躯,和一个寄托着无尽痛苦与不确定的、不知道能否平安出世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感觉好像有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我的心。没有恨意带来的尖锐疼痛,只有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悲凉。 我曾经以为,报复会带来快感,看着他痛苦,就能弥补我前世的伤痕。可直到此刻,当我真正站在“胜利”的边缘,即将彻底摆脱这段关系时,我才发现,我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只有满目疮痍,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哀。 为了那点前世的执念,我把今生也活成了一座废墟。值得吗? 我早该看开些。 我早该看开些。 这个念头,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自我谴责的愤怒。 恨,太累了。执着于过去的冤孽,拉着今生的他一起沉沦,太愚蠢了。 看着窗外流动的车灯,像一条无声的、悲伤的河流。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在这片疲惫的废墟中,慢慢升起,逐渐变得清晰。 婚,是要离的。这段以错误开始,用仇恨浇灌的关系,必须斩断。 但是,在那之前…… 我会陪着他,直到他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这不是出于爱,至少不全是。这是一种责任,一种在看清了所有算计与伤害之后,依然无法抹去的、基于最基本人道和……或许连自己都不愿命名的牵连。这孩子,终究流着我的血。 我会查清楚谢氏。 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斩断那些cao控他的无形丝线。我要让那个冰冷的家族,再也无法将他当作棋子,随意摆布。 我会让他……不再被谢氏控制。 让他,和那个孩子,能有一个安稳的下半生。 这像是一个承诺,对自己,也是对那个在病房里奄奄一息的人,无声的承诺。 恨了两辈子,纠缠了七年,最终换来的,不是更深的毁灭,而是这片废墟之上,生长出来的一点近乎慈悲的放手,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鸣,车灯划破夜色。 这一次,前路似乎依然迷茫,但心境,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与……平静。 恨海无边,回头虽不见得是岸,但至少,我不想再溺毙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