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2
記憶2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幾乎不敢碰到他遞過來的杯子,怯生生地就著吸管喝了一口。冰涼的清水滑過喉嚨,讓我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幾分。我的這個小小的動作,似乎在祁衍舟眼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一直緊繃的肩膀瞬間鬆懈了下來,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竟閃過一絲脆弱的、近乎感激的光芒。 「好喝嗎?還是想喝點溫的?」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語氣裡多了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他沒有再強迫我對視,視線轉而落在我緊握著被單的手上,目光溫柔得像是在欣賞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給予我呼吸的空間,試圖不驚擾到這隻受驚的小鳥。 見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他便不再多言。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將百葉窗的縫隙拉大了一些,讓更多的陽光灑進房間,暖洋洋的,驅散了幾分病房裡的清冷。然後他又走回床邊,為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枕頭,讓我能靠得更舒服一些。他做的每一件事都那麼自然流暢,徬彿已經重複了千百遍。 「醫生說,你的情況穩定,但腦部的撞擊可能會影響短期記憶。」 他再次坐下,這次離我的距離稍微遠了一些,聲音平鋪直敘地陳述著事實,但那雙眼睛卻始終緊緊鎖定著我,不敢錯過我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來。不管你忘記了什麼,我都可以再告訴你一遍。只要你,還願意讓我留在你身邊。」 我抬起頭,終於鼓起勇氣直視他。晨光勾勒出他分明的側臉輪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處的紅血絲與掩不住的疲憊。當我的目光與他相觸,他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徬彿沒料到我會主動看他。那瞬間,他眼中的所有複雜情緒——痛苦、悔恨、佔有慾、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乞求——都赤裸裸地暴露在我面前。 「你……」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只發出一個沙啞的音節。他想靠近,卻又克制地停住了,那種想碰又不敢碰的掙扎,讓他看起來狼狽又脆弱。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平復內心的波濤,然後才用一種近乎承諾的語氣,緩慢而清晰地開口。 「如果你累了,就什麼都不要想。」 他的視線牢牢鎖住我的眼睛,那樣的專注,徬彿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他伸出手,卻在半空停住,最後只是輕輕將我滑落的一縷髮絲撥到耳後,指尖的溫度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肌膚,引起一陣輕微的顫栗。 「我在這裡陪著你,哪裡也不去。」 他收回手,重新放回膝蓋上,整個人的姿態顯得無比順從與專注。他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我,用他的目光築起一個無形的牢籠,溫柔而堅定地將我困在其中,徬彿在無聲地等待一個審判。 病房的門沒有敲響,直接被推開,打破了這份脆弱的平靜。沈敬禹走了進來,他今天沒有穿西裝,只是一身簡單的深色休閒裝,卻依舊掩不住身上那股強勁的氣場。他的視線越過祁衍舟,直接落在我臉上,在看到我清醒的眼神時,那張總是帶著掌控意味的臉上,流露出無盡的疲憊與痛惜。 他看著我,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那聲嘆息裡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有失而復得的慶幸,有深深的無奈,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自責。他一步步朝床邊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祁衍舟緊繃的神經上。 「感覺怎麼樣?」 沈敬禹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他完全無視了身旁如臨大敵的祁衍舟,眼神裡只有我一個人。祁衍舟見狀,猛地站起身,擋在了沈敬禹與病床之間,形成一道絕對的屏障,兩個男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固,充滿了無聲的對峙與硝煙。 「她需要休息,你出去。」祁衍舟的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沈敬禹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依然鎖定在我身上,語氣裡帶著一絲哀求。「讓我看看她,就一眼。」他的堅持與祁衍舟的阻攔,讓這小小的病房變成一個劍拔弩張的戰場,而我,就是那個無從逃離的中心。 那股壓迫性的氣場讓我本能地縮了縮肩膀,被子被我抓得更緊。祁衍舟擋在我身前的身影,像一座堅不可摧的山,將沈敬禹探究的目光完全隔絕。空氣中瀰漫著兩個男人間無聲的戰火,那種張力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祁衍舟,別逼我動手。」 沈敬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其中的怒火卻毫不掩飾。他徑直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直直地射向祁衍舟。病房裡的氣溫彷彿瞬間降到了冰點,兩個身形同樣高大的男人對峙著,誰也不肯退讓半分。 「我的未婚妻,不勞沈總費心。」 祁衍舟冷冷地回敬,他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挺直了脊背,用身體將我護得更緊。他轉過頭,快速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是安撫也是警告,示意我不要害怕,也不要插手。 「你說的未婚妻,是忘了五年前在電影院哭著抱住誰的女人嗎?」 沈敬禹的話像一把淬毒的刀,狠狠地扎進了現場緊繃的氣氛裡。他勾起一抹毀滅性的笑容,語氣殘酷地揭開了某種塵封的過去。祁衍舟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握緊的拳頭指節發白,身體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危險氣息。 沈敬禹那句殘酷的話像一把鑰匙,強行撬開了我腦中某個上鎖的角落。一片混亂的閃光碎片中,一個黑暗的場景逐漸清晰。五年前那間老舊電影院裡,混雜著爆米花和霉味的空氣,還有沈敬禹身上清冽的檀木香,瞬間將我淹沒。我記起他將我壓在冰冷的皮革椅背上,記起他粗糙的指腹劃過我肌膚的觸感,記起他進入前的猶豫和最終的停頓。 這段突如其來的記憶讓我的呼吸一滯,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我的變化立刻被兩個男人捕捉到了。祁衍舟猛地回頭,眼中滿是驚慌與質疑,而沈敬禹的嘴角則勾起一抹勝利的弧度。 「你想起來了,對不對?」 沈敬禹的聲音充滿了誘惑,他繞過祁衍舟,直接走到床邊,試圖觸碰我的手。然而,他的手還沒有碰到我,就被祁衍舟狠狠地揮開。 「滾!」 祁衍舟的吼聲在病房裡迴盪,他的眼中燃燒著狂怒與嫉妒,像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他不再與沈敬禹多費唇舌,轉而猛地按下了床頭的緊急呼叫鈴,刺耳的警鈴聲瞬間響徹整個樓層。 「護士!把這個男人趕出去!」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顫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瘋狂的氣勢,絕不允許任何人將我從他身邊奪走。沈敬禹臉色沈凝,卻沒有再動,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看著我,等待我的選擇。 刺耳的警鈴聲尖銳地劃破了病房裡的對峙,走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的腦海中,五年前那個夏天的畫面與此刻的場景交疊在一起。我記得二十歲的自己,是如何痴迷地追逐著沈敬禹的身影,那份純粹而懵懂的仰慕。然後是電影院的昏暗中,他滾燙的呼吸和最後關頭的停頓,那場未完成的親密,成了我記憶的終點。 護士推門而入,看到劍拔弩張的兩個男人,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發生什麼事了?」 祁衍舟像是沒聽見護士的話,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是孤注一擲的恐慌。他彎下腰,與我平視,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對我,也像是在對自己催眠。 「那些都不重要了,聽見沒有?」 他修長的手指顫抖著,想撫摸我的臉,卻又怕嚇到我,最終只是徒勞地停在半空中。 「不管你記起什麼,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妻。你屬於我。」 沈敬禹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他沒有因護士的到來而退卻,反而往前站了一步,徬彿在無聲地挑戰祁衍舟的底線。 「讓她自己說,她屬於誰。」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像一枚重磅炸彈,將所有矛盾的焦點,重新拋回了我這個混亂的記憶擁有者面前。 「我不屬於任何人!」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凝滯的空氣中炸開。祁衍舟臉上那種孤注一擲的懇求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錯愕,他眼中的光亮徹底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僵在原地,連那句「你屬於我」的後半句都卡在了喉嚨裡。 「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像是被我的話扼住了咽喉。而另一邊的沈敬禹,臉上卻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情,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更加失落。 「你看見了嗎,祁衍舟?」 沈敬禹的語氣帶著一絲殘忍的嘲諷,他上前一步,目光卻依然緊鎖著我,徬彿在尋求某種確認。祁衍舟沒有理他,他猛地轉過身,用一種近乎瘋狂的眼神瞪著沈敬禹,那眼神裡滿是赤裸裸的恨意與不甘。 「都是你搞的鬼!」 祁衍舟低吼一聲,毫不猶豫地一拳揮向沈敬禹的側臉。護士發出驚恐的尖叫,而沈敬禹只是偏頭避開了最重的力道,拳風擦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紅痕。病房裡瞬間陷入一片混亂,我縮在床上,看著兩個因我而爆發衝突的男人,感覺一切都像是場荒唐的噩夢。 那一拳沒有實實在在地落下,卻像點燃了火藥桶。沈敬禹反應極快地側身避開,而祁衍舟因用力過猛,身體有了一瞬間的失衡。沈敬禹抓住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反手扣住祁衍舟的手腕,兩個男人瞬間糾纏在一起,將旁邊的輪椅都撞倒了,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夠了!你們都給我出去!」 進來的護士長看到這番景象,臉色鐵青地大聲喝止。隨後跟進來的兩名保安立刻上前,一人一邊,試圖將兩個怒火中燒的男人分開。祁衍舟像是發狂的野獸,掙扎著想要再撲向沈敬禹,雙眼赤紅,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沈穩。 「放開我!她是我老婆!」 他的吼聲嘶啞而絕望,在醫院的走廊裡迴盪。沈敬禹則被保安牢牢制住,他沒有再掙扎,只是用那雙深沈得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病床上的我,眼神裡的痛惜和執著幾乎要溢出來。 「祁衍舟,你這瘋子,你嚇到她了。」 沈敬禹冷冷地吐出這句話,話語中的譴責像一把刀,又深又準地插進祁衍舟的心臟。祁衍舟的掙扎頓時停了下來,他猛地扭頭看向我,看著我臉上未散的驚恐,臉上的狂怒瞬間褪去,只剩下無盡的恐慌與空洞。 車子平穩地駛入祁家莊園,熟悉的雕花鐵門緩緩滑開,身著筆挺制服的傭人早已列隊等候。祁衍舟親自為我打開車門,溫柔地牽起我的手,掌心的溫度乾燥而熾熱,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回來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他牽著我走進門庭氣派的客廳,大理石地板光可鑑人,映出兩人交錯的身影。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百合香氣,一切都跟記憶中一樣,卻又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他沒有給我太多適應的時間,直接帶我走上二樓主臥。 「房間都讓人按照你的喜好重新佈置過,不喜歡再換。」 主臥的風格變得柔和了許多,原本冷硬的色調被換成了溫暖的米白和淺灰,陽台上還放著一張舒適的搖椅。他從身後環住我的腰,下顎輕輕抵在我的肩窩,呼吸噴灑在耳側,帶著麻癢的熱度。 「欣,你還想得起來多少?」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的失憶成了他心中最尖銳的刺,讓他既害怕我忘記一切,又害怕我想起一切。他收緊手臂,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嵌進他的懷裡。 「沒關係,我們有輩子時間。你可以慢慢想,或者,就這樣被我重新寫滿。」 祁衍舟的語氣溫柔卻帶著獨佔的霸道,他轉過我的身體,強迫我面對他,深邃的眼眸裡映出我茫然的臉。他低下頭,不是吻,而是用唇輕輕蹭了蹭我的額頭,像是在對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從今天起,哪裡都不准去,就在我身邊,哪裡都不准去。」 他低沈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像一個溫柔的魔咒,更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樓下傳來管家的聲音,說陳蘭和家家過來看我了,但他置若罔聞,只是執著地凝視著我,徬彿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的話語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他眼中熾熱的火焰,環在我腰間的手臂瞬間僵硬,那份灼人的溫度似乎也冷却了幾分。祁衍舟緩緩地放開了我,但眉宇間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他後退了一步,試圖給我留出安全的空間,但目光依然緊鎖著我,生怕我會逃跑。 「抱歉,是我太急了。」 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卻藏著一絲沙啞的疲憊。樓下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顧家家的聲音率先響起,帶著她特有的活力與關心。 「覓欣!我來看你啦!你感覺怎麼樣?」 家家幾乎是衝進房間的,看到我安然無恙地站著,她鬆了口氣,隨即又瞪了祁衍舟一眼,眼神裡充滿了警告。緊隨其後的陳蘭則溫柔許多,她手中提著一個精緻的保溫桶,臉上帶著慈愛的微笑。 「外婆熬了點雞湯,你住院這麼久,人瘦了好多,要好好補一補。」 陳蘭將保溫桶放到一旁的桌上,柔聲對我說道,她的目光溫和,完全沒有對祁衍舟的敵意。祁衍舟對這兩位不速之客顯然有些不悅,他沉默地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形成一股強烈的壓迫感,讓原本溫馨的氣氛變得有些緊繃。 「她需要休息,你們待一會兒就該走了。」 祁衍舟冷冷地開口,語氣中的驅趕意味毫不掩飾。家家立刻像個鬥雞一樣挺起胸膛,正要反駁,陳蘭卻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