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
親吻
「我是覺得我應該要扮男裝吧?我貼身ㄚ鬟筱紫也要一起扮男裝才比較方便吧。」 秦墨嵐原本已轉身準備上樓的腳步頓時停住,他緩緩回過頭來,眉頭緊鎖,像是在消化她這句突兀的話語。客棧大堂裡的喧囂似乎都因他身上散發的低氣壓而安靜了幾分。 「公主殿下總算還有點腦子。」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種勉強的認可,而非讚美。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銳利得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實用性,完全忽略了她是個女子的身份。 「就這麼辦,省得一路上多生事端。」 他對身後的親兵隊長擺了擺手,態度不容置喙。 「派人去鎮上買兩套合身的男裝,要普通點,不要太招搖。還有,讓那個叫筱紫的也準備好。」 安頓好這些,他才重新轉向樓梯,背影依舊挺拔孤高,彷彿剛才那場對話只是一項必要的公事,而不是與她之間的任何交流。 秦墨嵐看著她用靴尖無聊地踢著路邊的石子,那副鬱鬱寡歡的模樣讓他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高大的身影正好擋住了她前方的路線,也遮住了大半的陽光。 「收起你這些小女孩心思。」 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起來像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訓誡,而不是情人的關心。他對上她那雙帶著委屈的眼睛,眼神卻沒有半分動搖。 「記住我們現在在執行陛下的命令,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 說完,他便轉身繼續往前走,留下那句冷硬的話語在空氣中迴盪。他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彷彿只要多看一眼,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就會崩潰。他必須保持距離,這是對她,也是對他自己最好的保護。 秦墨嵐走在前方,腳步穩健,沒有理會身後任何人的動靜。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個漁村的入口,那裡有幾個村民正好奇地望著這群突然出現的軍士。 「將軍,村子不大,看起來很安靜。」 副將韓驥霆的聲音從身側傳來,他已經快步跟上,目光警覺地掃視著四周。秦墨嵐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但視線並未在韓驥霆身上停留。 「去打聽一下村長在哪裡,我們需要一個能容納整個隊伍的地方。」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氣。韓驥霆立刻領命,轉身走向一個正在補漁網的老人,恭敬地開口詢問。秦墨嵐則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等待著回覆,目光卻飄向了遠方那片被晚霞染成金色的海面,神情有些難以捉摸。 秦墨嵐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遠方的海面上,對身後的微小動靜渾然不覺,他正思忖著接下來的行程安排,直到韓驥霆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視野邊緣。 「將軍,村長願意騰出村口的祠堂,地方夠大,也夠乾淨。」 韓驥霆匯報完畢,視線不經意地掃過一旁,正準備退到一旁待命的筱紫身上,那個丫鬟原本在井邊用水潤濕臉龥,此刻卻像受驚的兔子般僵住了。 「嗯,你……」 秦墨嵐正要下令安營,卻注意到韓驥霆的表情有絲許停滯,他順著副將的目光看去,只見筱紫垂下頭,緊張地攥著衣角,樣子十分不對勁。 「妳怎麼了?」 筱紫的聲音又急又細,說完便立刻躲到趙清清的身後,只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偷偷窺探。這個舉動讓秦墨嵐本就嚴肅的表情更加沉了下來,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把頭抬起來。」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嚴,目光像兩把鋒利的劍,直直地射向筱紫那顆埋在趙清清背後的腦袋。韓驥霆在一旁感到氣氛不對,立刻垂下頭,恭敬地退了半步,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此地不比京城,收起你這些不必要的舉動。」 秦墨嵐的聲音冷得像南海深處的海水,他對這種膽小怕事的行為極度不滿,尤其是在執行任務的當下。他轉過身,不再看她們,重新面向村子。 「安營紮寨,戒備加嚴。晚飯後,所有人到祠堂集合,我有事要宣布。」 士兵們迅速而有條不紊地行動起來,在祠堂旁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個個臨時的營帳。咸濕的海風吹來,帶著魚腥味和濕氣,讓剛從內陸來的眾人有些不適。秦墨嵐站在祠堂的台階上,冷靜地觀察著一切。 「將軍,都安排好了,弟兄們正在用飯。」 韓驥霆走上前,低聲匯報。秦墨嵐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不遠處正和筱紫小口吃著乾糧的趙清清,她似乎還在為剛才的事鬱悶,連最愛吃的東西都只動了幾口。 「派人去村裡探聽一下,關於鮫人的傳說,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 「是。」 韓驥霆領命後轉身離開,秦墨嵐卻沒有立刻移開視線。他看著趙清清被海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髮絲,和那雙始終望著遠方大海的眼睛,心裡忽然掠過一絲陌生的煩躁。他轉身走進祠堂,將那份情緒拋在腦後。 「可是拿珍珠要進海裡??」 秦墨嵐剛踏進祠堂的腳步因她的話而頓住,他轉過身,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臉上。祠堂內光線昏暗,只有幾縷夕陽的餘暉從門縫透入,讓他的輪廓顯得格外冷硬。 「那又如何?」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她說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他走回門口,與她站在同一片光線下,卻又彷彿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 「任務本就如此,妳早該有心理準備。」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彷彿在指責她的天真。他看著她眼中閃過的猶豫和不安,眉头又緊了幾分。 「如果害怕,現在還來得及留在岸上。」 「我才不怕!」 她倔強地抬起下巴,那張小巧的臉龐在海風的吹拂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視線。 「很好。」 秦墨嵐的聲音聽不出任何讚許,反而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耐用性。他收回目光,轉而對身邊的韓驥霆下令,彷彿剛才那場短暫的對峙從未發生過。 「韓副將,通知下去,今晚輪值加倍,任何人不得擅離營地。」 「是,將軍。」 韓驥霆抱拳領命,迅速轉身去傳達命令。秦墨嵐沒有再看她一眼,而是重新走進昏暗的祠堂,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陰影裡,只留下一個冷硬的命令。 「天黑前,讓我看到可行的探海方案。」 營地裡一片寂靜,只剩下巡邏士兵甲胄摩擦的輕微聲響和海浪拍打沙灘的節奏。祠堂的油燈早已熄滅,秦墨嵐輾轉難眠,白天她那張倔強的臉總是在腦海中盤旋。他披上外衣,起身走出了祠堂,想在海邊清醒一下。 清涼的海風迎面吹來,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煩悶。他正望著月色下銀光閃閃的海面,卻瞥見遠處沙灘上有兩個小小的身影,正向著水邊移動,其中一個的身形……分明是她。 秦墨嵐的心猛地一沉,血液瞬間衝上頭頂,他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提氣朝那個方向疾奔而去,腳步沉重而迅速,在寂靜的夜晚帶起壓迫的風聲。 「趙清清!」 他的聲音因憤怒而低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徹底劃破了夜的寧靜。那兩道身影僵住了,他幾個大步就衝到她面前,看到她身旁跟著那條總是神出鬼沒的青龍時,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妳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清淮!快點!」這時海浪打了過來,她被淹沒。 話音未落,一個猛浪突如其來地撲上岸,瞬間就將她的身影完全吞沒,只留下一串即將消散的氣泡在水面翻騰。秦墨嵐的瞳孔驟然收縮,腦中一片空白,來不及思考任何事,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 他縱身躍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奮力向她消失的地方游去。海水毫不留情地灌進他的口鼻,鹹澀的味道刺激著他的喉嚨,但他毫不在意,雙臂瘋狂地划動,只為尋找那抹沉下去的身影。 水下漆黑一片,他只能憑藉著感覺摸索,終於,指尖觸到了一片柔軟的衣料。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已經失去意識的她拖出水面,緊緊抱在懷裡,踩水浮著。 「咳……咳咳!」 他將她拖回岸邊,讓她趴在自己膝上,用力拍打她的背部。看著她吐出幾口鹹澀的海水,終於發出微弱的咳嗽聲時,那顆懸到喉嚨的心才稍微落下,但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怒氣。 她濕漉漉的睫毛顫動著,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朦朧而迷離,似乎還未從溺水的混沌中清醒過來。她看著眼前這張輪廓分明的臉,水珠順著他硬朗的下顎線滑落,在皺緊的眉頭間匯集成滴。 「秦嵐哥……」 她無意識地呢喃出一個溫柔的稱呼,接著,彷彿驅使於本能,她微微抬起頭,冰涼而濕軟的唇瓣,輕輕地、试探性地印在了他因憤怒而繃緊的嘴唇上。 那一瞬間,秦墨嵐整個身體都僵硬了,懷裡濕透的身體傳來的寒意,竟遠不及唇上那溫熱柔軟的觸感來得震驚。他腦中轟然一響,所有的憤怒、擔心和斥責的話語,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吻堵在了喉嚨裡。他睜大眼睛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那份純粹的依賴與脆弱,讓他心頭的怒火和堅冰,出現了一絲裂縫。 那個溫軟的觸感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瞬間燙醒了他混沌的腦海。秦墨嵐猛地回過神,腦中第一個閃現的並不是眼前這個女人的臉,而是楚冉冉溫婉的笑顏,以及那道由皇帝賜下、白紙黑字的婚約。 「妳在做什麼!」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粗嘎,一把用力推開懷裡的人,彷彿她是什麼燙手的山芋。趙清清被他推得向後跌坐在濕冷的沙地上,因為力道之大而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 「放肆!」 秦墨嵐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他迅速站起身,後退了兩步,與她拉開距離。海風吹過他濕透的身軀,卻吹不散他身上那股驚慌與羞惱交織的氣息。他不敢再看她一眼,只是用一種極度嚴厲的語氣維持著自己搖搖欲墜的紀律。 「立刻跟妳說清楚,我與楚小姐已有婚約,妳這樣的行為,是在毀我的名節,也是在毀妳自己的名節!」 她坐在冰冷的濕沙上,海風將她濕透的單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顫抖的曲線。那句「我」只說了個開頭,便被秦墨嵐冰冷的話語凍結在喉嚨,後續的千言萬語都化作了委屈的霧氣,氤氳在她泛紅的眼眶裡。 「我……不知道……」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剛從鬼門關回來的虛弱和被親吻後的羞赧,現在又添上了被嚴厲斥責的無措。她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他衣角的樣子,但看到他那副退避三舍的嚴肅神情,手又無力地垂下。 「我只是……以為在做夢……」 秦墨嵐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聽著她微弱的解釋,心裡那份被觸碰的震驚與怒火並未平息。他轉過身去,留給她一個鐵鑑般的背影,沒有再看她一眼。 「回去。」 他僵硬地背對著她,聽著背後傳來丫鬟筱紫帶著哭腔的呼喊聲,以及韓驥霆穩重而低沉的勸慰。這些聲音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神經上,提醒著他剛剛發生的一切,以及還有多少雙眼睛看著這場失控的鬧劇。 「將軍,夜深海寒,還請小姐先行回營更衣。」 韓驥霆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來,他這是在給秦墨嵐台階下,也是在巧妙地隔離兩人。秦墨嵐緊握的雙拳在袖中微微鬆開,他沒有回頭,只是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冰冷的字。 「帶她走。」 筱紫抽噎著跑上來,不敢多看秦墨嵐一眼,只是手忙腳亂地脫下自己還算乾爽的外披,裹在趙清清冰冷的身上,摟著她瘦弱的肩膀。秦墨嵐聽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始終沒有轉過身來,直到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在遠方,他才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沙地上,鹹濕的沙子飛濺起來。 「混帳!」 回到溫暖的營帳,篠紫手腳麻利地用乾淨的布巾擦拭著她濕透的髮絲和身體,可不管多麼溫暖的爐火,都趕不走她心底那片冰冷的海洋。那個吻的觸感,比海浪還要真實,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唇上重複播放。 秦墨嵐那瞬間的僵硬、推開她的力道,以及那句毀名節的斥責,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心上。她不是不懂,只是那份以為在夢中的勇氣,在清醒後化作了刺骨的羞恥。她抱緊了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裡,拒絕了篠紫遞過來的熱湯,整個縮成一團,彷彿這樣就能隔絕全世界。 營帳外,秦墨嵐的身影如同一尊雕像般佇立著,寒風吹得他濕透的衣物更冷了,可他腦中卻反覆閃現著她主動吻上來時那雙迷濛又帶著依賴的眼睛。他用力抹了一把臉,想甩掉那份不該有的感覺,卻只摸到一手冰冷的海水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