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錯
愛錯
清淮跟她私下談話,秦墨嵐不知情。 「汝會如此之怕,是因爲處女之身。那日若不是吾的靈力守護,那些鮫人大概不會放汝走。」 御花園一角的涼亭下,只有她與靈龍清淮。清淮那雙金色的眼眸審視著她,語氣平淡,卻像一把尖銳的冰錐,毫不留情地刺破她努力維持的平靜。那「處女之身」四個字,讓她剛恢復一點血色的臉頰瞬間又變得煞白。 她握著茶杯的手猛地一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杯子裡的茶水微微晃動,映出她顫抖的倒影。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與羞恥。原來,她所以為的僥倖逃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窺伺與施捨。那份僅存的尊嚴,在此刻被碾得粉碎。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浸滿海水的棉花,又腥又澀。清淮看著她劇烈的反应,眼神裡沒有絲毫同情,只有一種對人類情感的漠然與探究。 「凡人執著於此,可笑又可悲。」 他的話語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嘲諷她的愚蠢與天真。她終於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椅子因她的動作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無法再待下去,無法再面對這隻看透她所有不堪的神獸。她轉身,踉蹌地跑開,只想逃離這個讓她無地自容的地方,遠離那雙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 「破除後就好辦了。」 這句話的含義如此惡毒,如此直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的心上。她從未想過,自己拼命守護的東西,在清淮眼中竟只是一個可以被輕易「破除」的障礙,一個達成某種目的的階梯。這比鮫人的威脅更讓她感到噁心與絕望。 「吾能幫汝跟大將軍??」 清淮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惡魔的低語,讓她遍體生寒。她終於明白,這隻神獸所謂的「幫助」,是要用她最後的尊嚴去交換。她用力地搖著頭,眼眶瞬間通紅,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不用你管!滾!」 她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卻充滿了決絕的恨意。她再也不想看到這張臉,不想聽到這個聲音。她轉身,用盡全身力氣瘋狂地跑開,彷彿背後有地獄的惡鬼在追逐。她不是在逃離清淮,而是在逃離這個被徹底撕碎、一無是處的自己。 那句刺耳的話語還迴盪在耳邊,她拼命地逃回自己的寢宮,重重地關上門,彷彿這樣就能將所有的羞辱與絕望都隔絕在外。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狂跳不止。然而,另一個更殘酷的現實,像一把無形的利刃,悄無聲息地刺進了她的心裡。 還有兩個月。秦墨嵐跟楚冉冉的成親日,只剩下短短兩個月了。 這個念頭讓她剛剛才被清淮羞辱得千瘡百孔的心,瞬間被徹底擊碎。她為了這個男人,險些喪命,身敗名裂,滿身創傷,可他卻要迎娶別人了。她的所有犧牲,所有痛苦,在這個冰冷的日期面前,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蜷縮在角落裡,將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肩膀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眼淚終於決堤而出,不是啜泣,而是發自靈魂深處的、無聲的嗚咽。她恨,恨清淮的無情,恨鮫人的惡毒,但更恨的,是那個至今仍執迷不悟的自己。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個可憐的、自作多情的傻瓜。 夜色如墨,御花園的亭子裡只點了幾盞昏黃的燈籠,光線柔和地灑在石桌上的一壺清酒與兩只酒杯上。她早已在此等候,身上穿著一件素雅的長裙,臉上刻意施了薄妝,掩蓋不住的卻是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憊與蒼白。遠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握住微涼的酒杯。 秦墨嵐的身影出現在亭外,他換下了沉重的鎧甲,穿著一身深色常服,卻依然掩不住渾身肅殺之氣。他走到桌前,目光落在她故作鎮定的臉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緒。 「找我有事?」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靜,她聽在耳裡,心頭卻是一陣刺痛。她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那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 「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請大將軍喝杯酒。」 她拿起酒壺,為他斟滿一杯,然後也為自己倒上。酒香四溢,卻帶著一絲苦澀的味道。她端起酒杯,遞到他面前,眼神裡帶著一絲她自己也分不清的哀求與決絕。 「這杯,我敬你。」 她舉著酒杯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中,準備好的一堆話語全都堵在了喉嚨裡。秦墨嵐的大手溫熱而粗糙,輕輕地落在她的頭頂,帶著一種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憐惜。那個動作溫柔得不像話,像一塊燒得滾燙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發麻,眼眶瞬間就熱了。 她以為他會冷淡地推辭,或者問她又在耍什麼花樣,卻從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個安撫的動作。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柔,比任何嚴厲的斥責都讓她難以承受。它像一把鑰匙,毫不留情地打開了她用來保護自己的硬殼,露出了裡面那?早已破碎不堪、搖搖欲墜的心。 「喝吧,酒會涼的。」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低沉而溫和。她再也支撐不住,緩緩放下酒杯,一滴眼淚終於沒能忍住,順著臉頰滑落。她狼狽地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脆弱。這個輕輕的撫摸,讓她這段時間以來所有的堅強、所有的偽裝,都化為了烏有。 她咬著下唇,努力抑制著即將崩潰的情緒。她本想來做個了斷,想問個明白,可現在,她什麼都問不出口了。她只是低著頭,任由他溫暖的手掌停留在自己的髮間,貪戀著這份不該屬於自己的、短暫的溫柔。 秦墨嵐的身體軟了下來,整個人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頭一歪,便靠在了她的肩頭,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她僵著身體,一动也不敢動,直到確定他已經完全睡熟,才緩緩地鬆了一口氣。燈籠的光映在他英俊的側臉上,平日里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眸緊閉著,褪去了所有冷冽與疏離,只剩下一種孩童般的安靜與無助。 她伸出手,輕輕撥開他垂落在額前的幾縷髮絲,指尖觸碰到他微涼的肌膚,心頭一陣刺痛。她成功了,用早就準備好的迷藥,讓他暫時屬於她。可為什麼,她的心裡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反而被巨大的悲傷與空虛所填滿。 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她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她用這樣卑劣的手段,換來的只不過是一具沒有意識的軀殼,一場自欺欺人的獨角戲。她想要的從來不是這個,她想要的,是他的心啊。 她扶著他,讓他在石凳上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後拿起自己的酒杯,將剩下的冷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澆不熄心中的火焰。她靜靜地看著他,眼裡沒有了醉意,只剩下無盡的清醒與絕望,以及一個瘋狂的念頭,正在悄然滋長。 她蹲下身,手指顫抖地解開他腰間的衣帶,那雙曾經握劍殺敵的手,此刻卻笨拙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深色的常服被她一點點剝離,露出他結實的胸膛與平坦的小腹,昏黃的燈光在他肌膚上投下溫暖的光影。她的目光貪婪地掃過他身上的每一寸,那不是色慾,而是一種瀕臨絕境的、帶著毀滅性的佔有慾。 她低下頭,溫熱的唇瓣輕輕含住了他胸前那枚小巧的凸起。她沒有舔舐,而是用盡了力氣,狠狠地咬了下去。牙齒陷入溫熱的皮rou,她彷彿能嚐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可她不在乎,她只想在他身上留下一個獨屬於她的、無法磨滅的印記,一個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沉睡中的秦墨嵐似乎感到了痛楚,眉頭微微皺起,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她立刻鬆開口,抬起頭,緊張地看著他的臉,直到確認他沒有醒來,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那枚被她咬過的乳頭已經微微紅腫,像一朵盛開的、妖異的花。 她伸出舌尖,輕輕地、溫柔地舔舐著那個傷口,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慶祝。她的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他的胸膛上,瞬間蒸發不見。她知道,今晚之後,她和他之間,就真的只剩下這點點血rou的連結了。 就在她沉浸於這毀滅般的溫存時,一股涼意忽然從背脊竄上,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流轉了一下,看不見摸不著,卻讓她汗毛倒豎。她還來不及思考這股異樣的感覺來自何處,就感覺到身下的人體震動了一下。 秦墨嵐那原本均勻的呼吸停頓了,他皺緊的眉頭舒展開來,緊閉的眼瞼開始顫動,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帶著濃濃睡意的咕噥聲。他沒有完全清醒,但也不再是那具任人擺佈的軀殼。他像是在一個極其真實的夢境中,被喚醒了一絲模糊的意識。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瞬間僵住,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她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環顧四周,亭子裡除了他們倆,空無一人。可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卻如此清晰,像是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看著她。 她害怕得想立刻逃走,但身下的人卻在此刻有了反應。秦墨嵐的手臂抬起,緊緊地攏住了她的腰,將她更深地按向自己懷裡。他的臉頰在她頸窩處磨蹭著,嘴裡含糊不清地呢喃著一個名字。 那不是她的名字。 冉冉。他叫的是冉冉。 那個名字從他唇邊溢出,溫柔又眷戀,像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開,將她震得魂飛魄散。楚冉冉。是楚冉冉。不是那個她滿懷嫉妒揣測過的清淮,而是他明媒正娶、名正言順的未婚妻。這比叫出任何人的名字都更讓她感到絕望。 她先前所有的悲傷和羞辱,在這一刻全部化作了滔天的恨意與自嘲。她像是個天大的傻瓜,費盡心機地設下這場荒唐的鬧劇,只想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跡,可他呢?就算在藥效催生的夢境裡,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他那個光輝正大的未婚妻。 「冉冉……」 他又喚了一聲,那聲音裡滿是滿足的笑意,手臂也收得更緊,彷彿真的將楚冉冉擁入懷中。這無心的親昵,卻像一根根燒紅的鐵釘,釘進了她的骨血裡。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笑聲淒厲又破碎。 她不再推開他,反而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她用力地吸著他身上的氣息,那屬於他的、清爽又帶著淡淡酒氣的味道。她要用這最後的溫存,來紀念自己這場徹頭徹尾的失敗。她要記住這個滋味,記住這份痛,然後,將它徹底埋葬。 就在這個時候,她瘋狂地再次低下頭,張開嘴,狠狠地咬住了他另一邊的乳頭。這一次,她沒有任何猶豫,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像一頭絕望的野獸,要將自己的痛苦與不甘全部灌注進這個咬痕裡。劇痛讓她口中瞬間充滿了血腥味,也讓身下的人猛然一顫。 秦墨嵐的眼睛猛地睜開了。 那雙眼睛裡沒有一絲剛睡醒的迷茫,而是清晰地映出了一個身影。不是她。不是近在咫尺的她,而是一個遠在他鄉的幻影。他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思念與愛意,就那樣專注地、深情地看著她,彷彿她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楚冉冉。 他緩緩抬起手,寬大的手掌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頰,拇指摩挲著她的嘴唇,動作珍貴而又小心。 「冉冉,妳怎麼在這裡?」 他的聲音沙啞,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喜悅。她徹底愣住了,嘴裡還含著他的乳頭,身體僵硬如石。他看著她,眼裡卻是另一個女人。這比任何辱罵都更加殘酷,她彷彿成了一個替身,一個在他夢中與現實交錯時,不幸出現在對方位置的悲哀影子。 那句哽咽的問句還懸在唇邊,他就已經有了動作。他的頭微微低下,溫熱的唇瓣輕柔地印上了她的唇。那是一個極其溫存的吻,帶著夢中的迷離與不真實,卻又真實得讓她心臟停跳。他的舌尖輕輕抵開她的齒關,小心翼翼地探索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這個吻沒有情慾,只有純粹的、近乎笨拙的溫柔。她完全怔住了,忘了掙扎,也忘了哭泣,任由他侵佔著自己的口腔。就在她快要溺斃在這份不屬於她的溫柔中時,他稍稍退開分毫,額頭抵著她的,濕熱的呼吸拂在她的臉上。 「因為小時候……」 他的聲音很輕,像在說一個深埋心底的秘密,溫柔的氣息中帶著一絲孩童般的純粹。那雙清醒地看著「楚冉冉」的眼睛,此刻卻望進了她的靈魂深處。他沒有醒,他只是把對她說的話,錯認成是在對他心愛的人說。 這份錯認的溫柔,比任何清醒的拒絕都更加殘酷。它像一劑最甜美的毒藥,讓她明知是幻覺,卻又忍不住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她的心好痛,痛得快要碎裂,可她的身體卻背叛了理智,顫抖著回應了他這個注定沒有結果的吻。 她腦中「轟」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桃林?懸崖?這幾個字像是一道驚天霹靂,劈開了她的記憶。她猛然想起許多年前,確實有這麼一件事。那年她還是個跟在皇兄身後的小丫頭,趁著宮中宴會偷偷溜出去玩,在一處偏僻的桃林裡,真的救過一個從山坡上滾下來、滿身是傷的小男孩。 她記得當時自己嚇壞了,手忙腳亂地用自己乾淨的手帕幫他止血,還把自己的點心都塞給了他。她一直以為那只是童年的一件小事,一個無名無姓的、可憐又倔強的小哥哥。難道……難道那個人就是他?那麼,為什麼他會記成是楚冉冉? 這個念頭讓她如墜冰窟,比剛才的羞辱更讓她感到寒冷。她看著他,他依舊閉著眼,嘴角的弧度溫柔而滿足,完全沉浸在與心上人重逢的舊夢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吻的是誰,更不知道,當年救他的人,其實一直都在他身邊。 原來她不只是後來的替身,從一開始,她連做自己的資格都被剝奪了。她的善意,她的勇敢,她以為獨一無二的回憶,全都被錯安在了另一個女人身上。這世界開了一個多麼殘酷的玩笑。她感覺一股腥甜湧上喉頭,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他說他愛冉冉。不是因為家族,不是因為聖旨,而是那個最純粹、最不容置疑的字眼——愛。他說著,聲音裡還帶著回憶的溫度,彷彿在品味世界上最甜美的蜜糖。 她僵在他懷裡,連呼吸都忘了。她終於明白,自己這些年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待,在這份真愛面前是多麼的不堪一擊。她以為自己可以靠著毅力靠近他,以為自己可以為他做任何事來換取一絲關注,卻從未想過,他的心早已屬於他人,填得滿滿當當,沒有一絲縫隙能留給她。 她像個小偷,偷偷溜進了他的夢境,偷聽了不屬於自己的情話,還無恥地享受了本該屬於另一個女人的溫柔吻。這份認知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噁心與羞恥,不是對他,而是對自己。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多待一秒,她都會被這份巨大的悲哀徹底吞噬。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手指顫抖著,卻堅定地抵在了他結實的胸膛上,準備將自己從這場甜蜜的噩夢中,連根拔起。 那本該是屬於她的愛,就像一枚標錯了名字的勳章,輝煌地掛在了別人的胸前。她想笑,卻發不出聲音,喉嚨裡只有冰冷的哽咽。是她救了他,是她給了他點心,是她笨拙地為他包紮傷口。那份感激,那份幼年時刻骨銘心的依戀,本該是屬於她的,卻因為一場荒唐的錯認,全數流向了楚冉冉。 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執著。或許在心底深處,她一直對那個桃林裡的少年念念不忘,只是她自己都沒察覺。她一步步地走向他,以為是自己的堅持,卻原來只是在追尋一份遺落的記憶。到頭來,她追尋的愛,竟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上。 她再也支撐不住,那股抵在他胸膛上的力氣瞬間瓦解。她不是要推開他,而是再也沒有力氣去承受這份殘酷的真相。她的身軀一軟,整個人無力地癱倒在他身上,臉埋進他的胸膛,眼淚再也無法抑制,溫熱地浸濕了他胸前的衣料。她沒有哭出聲,只是死死地咬著唇,任由那股滅頂的絕望將自己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