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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

    

害怕



    秦墨嵐一路策馬狂奔,幾乎是闖入了皇宮,徑直衝向那座他數次在門口卻步的寢宮。推開沈重的殿門,一股濃郁的燭油氣味混合著藥材的苦澀撲面而來。殿內數十盞燭台被全部點燃,明亮的火光將這個空曠華麗的宮室照得如同白晝,卻也顯得格外冷清。

    他就看到了蜷縮在窗邊軟榻上的那個身影。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單衣,瘦得幾乎能看見骨頭的輪廓,一頭烏黑的長髮未加任何束飾,靜靜地垂落在肩上。她就那樣抱著膝蓋,臉頰埋在臂彎裡,一動不動地盯著跳動的燭火,徬彿整個世界只剩下那點微弱的光。她對闖入的他毫無反應,靈魂徬彿早已被抽離,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清清。」

    秦墨嵐的聲音沙啞帶著顫抖,他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不敢想像,這些日夜,她是如何一個人獨自對著這滿室的燭火,抵抗著那來自夢魘的侵襲。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她,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怕驚擾了這脆弱的幻影。

    「我來了。」

    他輕聲說著,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那雙在戰場上從未動搖過的眼睛,此刻滿是化不開的心疼與自責。他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他多想將她緊緊抱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熱她冰冷的身體,卻又怕自己的靠近會讓她更加恐懼。

    「秦墨嵐??」

    那道沙啞的聲音輕得像一縷青煙,幾乎要被跳動的燭火吞噬。她終於緩緩地抬起頭,那張原本嬌俏的臉頰此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空洞的雙眼焦距散亂,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穿過他,望向了更遙遠的虛空。她的嘴唇乾裂起皮,微微張開,試圖再說些什麼,卻只發出幾不可聞的氣音。

    「秦墨嵐……真的是你嗎?」

    她再次開口,這次聲音清晰了些,卻帶著濃濃的懷疑與恐懼,徬彿他只是她噩夢中又一個虛幻的折磨。她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衣袖,眼神裡的驚惶像一隻受驚的小鹿,隨時都會逃竄。

    「別過來……你也是來罵我的嗎?」

    她的身體不住地向後縮,試圖離他更遠一些,每一寸的移動都顯得那麼艱難而脆弱。秦墨嵐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站立。他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她,那種深植於骨子裡的恐懼與自我厭棄,比任何刀劍傷害都更讓他感到窒息。

    「我好髒……別碰我。」

    她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淚水終於決堤而下,順著消瘦的臉頰滑落,滴在素白的衣衫上,暈開一小片濕痕。秦墨嵐看著她眼裡那種徹底的絕望,腦海中轟然作響,南海鮫人帶給她的創傷,遠比他想像的要深重百倍、千倍。

    秦墨嵐再也無法忍受那樣的距離,他那強而有力的臂膀猛地伸出,直接將蜷縮在軟榻上的瘦小身軀整個圈入懷中。她那具輕飄飄的身體撞進他結實的胸膛,帶來的溫暖讓她渾身一僵,像是被火燙到一般劇烈地掙扎起來。

    「放開我!別碰我!我髒……」

    她尖叫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捶打著他的胸膛,但那點力道對他而言不過是蚊蚋的叮咬。秦墨嵐不為所動,只是收得更緊,用自己的身體將她完全包裹起來,不給她一絲逃避的空間。他堅硬的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頭頂,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那混雜著淚水與苦澀藥味的氣息。

    「閉嘴。」

    他的聲音低沈而沙啞,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與壓抑到極點的痛苦。他強行將她掙亂的頭顱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讓她的臉頰貼著他溫熱的衣料,隔絕了她與那滿室跳動燭光的對視。

    「妳不髒。聽到沒有?妳不髒。」

    他一字一句地重複著,像是對她宣告,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他緊緊地抱著她,感受著她瘦骨嶙峋的背脊在自己懷中顫抖,那種從心底湧上的悔恨與心疼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他寧可自己被千刀萬剮,也不願看她承受這樣的折磨。

    「有我在,沒人能再傷害妳。」

    他的語氣堅定得像是在發誓,那雙鐵臂環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將她所有的不安與恐懼都牢牢鎖在懷中,用自己的體溫去融化她心底的冰霜。

    「睡覺」這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在她混沌的腦中炸開。她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原本就無力的捶打變成了瘋狂的抓撓,指甲在他的鎧甲上划出刺耳的聲響。

    「不要!我不要睡!一閉眼就是他們!不要!」

    她的尖叫變得淒厲,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像是要將肺里的空氣都吼出來。她拼命地想從他懷裡掙脫,那副模樣比之前被海浪吞噬時還要絕望。秦墨嵐的心被狠狠揪緊,他不得不加大力氣,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將她禁錮在懷裡,讓她無處可逃。

    「那就看著我。」

    他的聲音低沈而堅定,不容任何反駁。他強行抬起她的臉,讓她那雙失焦的眸子被迫對上他的視線。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此刻滿是濃得化不開的心疼與一種近乎偏執的溫柔。

    「看著我,趙清清。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睡吧,我守著你。」

    他的大手覆上她的後腦勺,輕輕地將她的臉按向自己的胸膛,讓她能聽見他沈穩有力的心跳聲。另一隻手則環在她的腰間,將她緊緊地、密不透風地抱著,彷彿要用自己的身體為她築起一道隔絕所有噩夢的堅固城牆。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抱著她,用自己的體溫和心跳,一遍遍地告訴她,這裡是安全的。

    「我真的能睡嗎??」

    那帶著顫音的問句,像一根細小的羽毛,輕輕撥動了他繃緊到極點的心弦。秦墨嵐能感覺到懷中那具瘦削的身體漸漸停止了掙扎,只剩下那無法抑制的輕微顫抖,顯示出她內心的極度不安。他將下巴更深地埋入她的髮間,感受著那份脆弱的溫熱。

    「能。」

    他的回答只有一個字,卻沉重如山,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環在她背上的手掌開始有節奏地、輕柔地拍撫著,就像在安撫一隻剛剛經歷過風暴的受驚幼獸。他沒有催促,也沒有任何不耐,只是給予著最沉默而堅定的陪伴。

    「我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他補充道,聲音壓得很低,彷彿怕驚擾了這份得來不易的平靜。他能感覺到她緊繃的身體似乎在他溫暖的懷抱和心跳聲中,一絲一絲地放鬆下來,雖然依舊僵硬,但那股對抗一切的銳氣已經消失了。

    「睡吧,做個好夢。我會在這裡等妳醒來。」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溫熱而穩定。秦墨嵐將她抱得更穩了些,讓她能以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自己身上。他看著滿室明亮的燭火,決心就這樣一直守著,直到她真正能安穩入睡,直到所有的恐懼都煙消雲散。

    懷中的重量漸漸沉實下來,那原本緊繃顫抖的身體,終於徹底放鬆,軟軟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她的呼吸變得均勻而绵長,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他的鎖甲,帶著一絲久違的安寧。秦墨嵐低頭看著她沉睡的睡顏,那張蒼白的小臉上,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射出一小片安靜的陰影。

    這是她回京以來,第一個沒有被淚水與尖叫驚醒的安穩睡眠。秦墨嵐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能睡得更舒服些,手臂卻一刻也不敢鬆開,就這樣牢牢地護著她,彷彿她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他看著跳動的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交疊在一起,心中那股翻騰的怒火與心痛,此刻終於被一股溫柔的憐惜所取代。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拂去她黏在臉頰上的一缕亂髮,指尖觸碰到她微涼的肌膚,讓他心頭一緊。

    「睡吧,我的小姑娘。」

    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彷彿怕吵醒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秦墨嵐就這樣靜靜地抱著她,目光沉沉地凝視著她的睡臉,決心用自己的身體為她築起一道最堅固的屏障,擋住所有來自過往與未來的風雨。他會守著她,直到她不再害怕,直到她能重新陽光下的燦爛笑顏。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臉上的蠟黃色澤終於被一絲絲血色取代,原本空洞的眼神也慢慢有了光采。她開始願意走出寢宮,在御花園裡曬曬太陽,雖然依舊沉默,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抗拒周遭的一切。有時候,秦墨嵐會推掉不必要的軍務,只是静静地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看著她和篠紫在花叢中散步。

    他能感覺到,她那層包裹在外的尖冰,正在一點一滴地融化。雖然她還是刻意與他保持著距離,但至少,她不再躲藏了。那天午後,陽光正好,她坐在亭子裡,看著侍女們擺放茶點,那安靜的側臉在日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身體好些了?」

    他終於忍不住,端著一杯溫熱的牛奶走了過去,將杯子輕輕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她抬起眼看了他一下,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刻起身離開。這細微的變化,讓秦墨嵐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了些。

    「多喝點,對身子好。」

    他沒有多做停留,說完便轉身走到一旁,負手而立,目光投向遠處的練武場,給她留足了獨處的空間。他知道,傷疤的癒合需要時間,他不能急,只能這樣默默地守著,等她願意走回他身邊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