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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食之地的大宫殿宛如一头镀金的巨兽，昂然伫立在水气氤氲的空气里。

    屋脊层层叠叠，高高挑起，宛如展开的羽翼；瓦片镶嵌着釉色的瓷片与碎镜，阳光一落，碎光流泻，仿佛整座殿堂都在闪烁。

    檐角向上翘起，装饰着弯曲的金色饰角，远远望去，好似火焰凝固在空中。

    殿门阔大，漆着深红，铜环巨大如盾；两侧的立柱嵌满彩釉与玻璃碎片，每一寸都在反射火光与人影。

    “不知道伏尔坎先生在设计紫宫时是不是借鉴了这里。”莉莉想到薄藤夫人宫殿的那些“鳞片”。

    石阶漫长，阶边安放着蛇形的栏杆，鳞片同样以彩釉拼贴，尾端蜿蜒至地。

    当他们昨天第一次登上石阶时，犹记得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过度繁复的华丽：金叶、彩釉、雕饰在此堆叠到近乎炫目。

    “啊哈！欢迎！欢迎！”赛厄洛斯从另一边走来热情地握住亚当的手，“亚当大人久等了，今天，刚好是我们这最大活动——无尽盛宴……”

    “又是‘难得’，又是‘凑巧’。”塞缪尔晃着脑袋戏谑地凑到莉莉耳边说。

    “哎呀！”

    塞缪尔右腿膝盖一软，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一下把他从莉莉身边掀开。

    该隐冷哼一声走到莉莉身边，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可以滚出去林子里吃自助。”

    塞缪尔也冲着该隐从鼻子里冲出一口气，他环顾四周——

    “这个大厅看起来也不是用餐的地方，门口就是一片大绿叶子的空地，我们待会儿怎么吃？”

    亚伯听了不自然地扶了扶眼镜：“听说南境……用餐习惯比较特殊……”

    正说着，就看到前方赛厄洛斯已经引着亚当往那片空旷地方去。

    “请随意！随意些！”赛厄洛斯刚伸出手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像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

    亚当嘴巴微张眼神扫了一圈，最后笑出一声也像赛厄洛斯那般豪爽坐下。

    “赛厄洛斯大人说得对，请各位忘却那些繁文缛节，来到南方就要像南方人这般不受拘束！”亚当说道，“有时候我还真羡慕赛厄洛斯大人——在我政务繁忙的时候。我都时常想逃来南方。”

    “噢！亚当大人。”赛厄洛斯看着已经就坐的众人招了下手，“我非常感谢您！当初我们南境人初入王城也是您首先表示了欢迎，我们南境人永远不忘……”

    莉莉坐在藤编的垫子上，仆人们在中间的过道上铺上大片油绿的叶子。

    “我们不仅没有座位，还没有餐桌？”塞缪尔看着仆人忙碌的身影惊讶不已。

    该隐刚想越过莉莉的头顶开口，莉莉也盯着面前厚实的叶子说道：“我只希望待会能有餐具。”

    “我们直接坐在地上，和食物一起”，塞缪尔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什么坏主意，他把手枕在后脑，双眼不断瞥向该隐，“某人也要像小狗一样在地上吃。”

    “是的今天所有人都要体会到塞缪尔大人的乐趣了。”该隐喝了一口木碗里的饮料，皱了皱眉，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侍者从各种器皿中把食物“装填”进他们面前碧绿的“餐盘”里：五颜六色的黏稠液体，像冒着泡的鼻涕；形态各异的虫子尸体，像直接死在了叶子上；从未见过的动物内脏淋着鲜血像是刚从温热的尸体中掏出来……

    “这些食物……”莉莉咽了口口水。“很奇特……”

    不过她马上想到了沼泽地，那位红发女巫还生吞鼻淋虫过，说不定他们也在她不在的时候吃着更奇特的东西，那还是在宫里。

    “你不就是喜欢黏糊的东西吗？”塞缪尔顶着莉莉的胳膊怂恿莉莉去尝试那些对于他们来说过于新奇的食物。

    莉莉瞪了他一眼，却瞥见塞缪尔旁边的人正抓起一只鞭毛上挂满绿色浆液蜘蛛放进嘴里，他嚼起来的时候蜘蛛的腿还在他嘴边爬，不知是死是活。莉莉一阵恶心。

    “当然是死的！”赛厄洛斯抓起两条跟他一样肥厚的毛虫扔进嘴里，“亚当大人，您放心，我们为了照顾外乡人的脆弱的肠胃，在上桌前把它们杀死了。”

    米娅皱着眉头看着赛厄洛斯吞下那两条毛虫，她想象着赛厄洛斯的喉咙里都是虫子爆出的浆液，舌头上都是虫子的脚挣扎爬过的痕迹。

    亚当端坐在叶片前，他看着那团血水淋漓的生rou在叶面上蔓延开来，仿佛要浸透到他衣摆。赛厄洛斯一边大笑一边用手抓起那团rou，蘸了一抔墨绿的汁液，黏糊糊地往嘴里送，嚼得满腮鼓动。

    “这是我们南境人的待客之道！血与rou，才显得真诚。”赛厄洛斯说着就把那堆生rou片往亚当的位置推了推。

    他的脸也看起来像堆着一堆rou片，饱满的肥rou热情地往外鼓出。

    米娅看得心口一紧，她双手并在膝上，保持着领主夫人的端庄，可眼神总在亚当那边游移。

    估计她的丈夫此刻在她心里的形象又降了几分，她气得闭上了眼睛——

    “诚意，我已经感受到了。”

    等米娅再睁开眼时只看到亚当嘴角残留的鲜血。

    “亚当大人不嫌弃粗陋，真是让人感激。”赛厄洛斯看得眼角皱纹都笑成了缝。

    “恰恰相反。”亚当把那一只炸脆的竹节虫送入口中，发出夸张的感叹，“啊！这种热烈，真是只有南方才有！”

    他说着，眼角却不经意掠过米娅。米娅嘴唇抿紧，脸颊一瞬间泛红，像是被火焰烫到，却依旧维持姿态。

    侍者从角落里抬来几个粗糙的大木桶，里面冒着白气。他们并不用勺，而是直接抓起长柄铁舀，舀起一大团糯米饭，甩在众人面前的碧绿叶片上。糯米团落下时“啪嗒”一声，溅起几粒米粒。

    莉莉本能地后退半寸，鼻尖却敏锐地嗅到空气中一缕异味——

    那不是糯米的清甜，而是夹杂在热气里的微苦香气，一种熟悉的带着辛辣的木制味。

    “没药。”

    “是的。”亚伯刚想去擦手扶眼镜又像想到什么缩了回来，转而用手腕顶了顶镜框，“龙船跟暴食之地往来密切，他们一直帮着暴食人走商，市面上所有产自暴食雨林的东西都是龙船人运送”，他顿了顿，继续温和说道，“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拿走了绝大部分利润，而暴食人只分到了三成。”

    “什么？！”塞缪尔大叫着，“他们卖自己的东西还只收到三成的钱？”

    “吃你的陆地螃蟹去。”该隐像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割断他的话头。

    “最近龙家在帮夜叉家开垦新地，他们这边大多数建筑都是龙家帮建的。没有这些，南境人还在野地里啃草根。七成不是剥削，是补偿。”

    该隐说完下意识拿起一碗饮料，刚端到嘴边皱了皱眉又放下了，抬眼一看塞缪尔正大快朵颐，他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态。

    随着宴会进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味道：发酵鱼酱的酸臭、炖水牛皮的腥膻、还有果香与香料的浓烈甜腻，像一张巨大的网罩在众人头顶，叫人透不过气。

    ——当然还有些别的不愉悦的气味。

    亚当皱着眉看着远处正把食物吐出来的一位男士，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赛厄洛斯大人，我们这样对待丰饶女神赐予的食物，是否有些显得……不太尊重？”

    “啊哈，亚当大人！”赛厄洛斯咽下嘴里嘎吱响的炸蚂蚱，炫耀般挺起他的大肚子，“在我们南境，只有源源不断的食物，才能填饱侍奉丰饶女神的神庙！”

    叶片“餐盘”上，黏稠的汤汁顺着脉络溢出，汇成小滩。被丢弃的虫腿、残破的螃蟹壳、还带着血丝的内脏混在一起，渐渐堆起一圈污浊的边缘。侍者们不停往上添食物，哪怕上一道还没人动过。那股近乎暴烈的丰盛，在鲜血淋漓下更像一场牲祭。

    “你是说，我们要在这张桌子上待上三天？”莉莉看着眼前堆积的一座座小山，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世界上还有比塞缪尔更能吃的。

    “这是无尽盛宴，莉莉。在以前要吃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亚伯掰开一块烤蜂巢放进嘴里，里面弥漫的蜜汁混着沉睡中死亡的幼虫一起滑进嘴里。

    “你确定不来点吗？”

    亚伯伸着手刚想递给莉莉就被该隐拦下，该隐把一份脆米沙拉往莉莉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

    该隐解释道：“暴食之地以大胃为荣。他们的先祖在荒年中活下来，靠的不是节制，而是吞下别人不敢碰的东西。于是，他们把吃得越多、撑得越久，当成勇武与荣耀。”

    “这里，还能有荒年？”塞缪尔从一堆蚂蚁卵里抬起头，手里还攥着半截叶子，酸辣的汁水顺着指缝滴落。“这里什么东西都长得这么大，快跟沼……那个地方差不多了！”

    “那个地方难道食物就富足了？”该隐冷笑一声，   “也不知道他们打猎打的，是不是别的部落的人。”

    亚伯像是在替大家缓和气氛，却说得意味深长：“阳光和雨水再充足，也不等于丰收。太过肥沃的地方，总会长出一些不该长大的东西，它们往往更会掠夺养分。”

    “啊哈——是的，我的最后一个孩子也成熟了。亚当大人，我不得不说，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比树还快，一没留神就窜得比他们的父亲还高了！”赛厄洛斯眼神迷离，醉醺醺地搂着米娅光溜溜的肩膀。他脸颊上的红晕就算用他黝黑的皮肤都盖不住，酒气一阵阵扑到米娅脸上。

    米娅的身体下意识往外退，肩膀细微地抖动，试图挣脱，但赛厄洛斯醉醺醺的劲力却像铁钳一般。她的脸色涨红，眼睛一瞬不敢直视，下一瞬却带着无声的呼救瞥向对面的亚当。

    亚当却没有解救，而是撑着脸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他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定定落在米娅被困在怀里的模样上——那双眼里既有冷漠的距离，也有某种不怀好意的欣赏。

    赛厄洛斯笑声粗砺，热烈得像火焰。他并不注意米娅细微的抗拒，反而得寸进尺地将她扯得更近，酒气喷洒在她的鬓发与颈侧，仿佛要把她彻底浸入南境的烈酒中。

    “哈哈！夫人，你也来喝一口，你可从来没尝过！”赛厄洛斯大手一翻，便要将杯口往米娅唇边送去。

    酒液在摇晃中溅出几滴，顺着她锁骨滚落。米娅猛地偏头，眼神慌乱，身子却被赛厄洛斯牢牢锁在怀中。她那抿紧的唇瓣被杯口逼得几乎要裂开，半是羞愤，半是无助。

    亚当眉毛扬起，轻微努着嘴，像在细细品味这幕尴尬与荒唐。

    “噢，谢谢。”

    一个侍女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递来一份芒果糯米，却迟迟未离去。

    亚当注意到身后的影子回头，侍女那张明媚又娇俏的脸近在咫尺。

    “噢……”亚当笑着赶紧远离，刚才两人的嘴唇呼出的热气都喷到彼此上唇。

    “啊哈，亚当大人，那是安洁莉娜卡”，赛厄洛斯又紧了紧怀里的米娅，“您此次圣巡没有带任何夫人，她可以帮您分担一些夫人的任务。”

    安洁莉娜卡低垂着眼，像个恭顺的侍女，可眼神却直勾勾地盯住亚当，眼底的蜜意与她肤色散发出的甜香混在一起，仿佛整个人都在向他渗出糖浆。她微微倾斜着身子，肩膀与亚当只隔着一寸距离，修长的手指不请自来地搭上他的肩，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献出来。

    亚当凝视她的脸，眼神渐渐沉了些深意。那神色落在米娅眼里，犹如针尖刺进，她睫毛猛地一颤，呼吸急促到胸口起伏难以压抑。

    亚当抬手，轻轻拍了拍搭在他肩头的手，像是默认了她的靠近。安洁莉娜卡立即妩媚地滑动着身子，跪坐着一点点挪近，挪到了他身边。

    安洁莉娜卡俯下身，双手替亚当添酒，纤细的手指在酒杯口停留得太久，像故意要让他握住，又是像在邀请他嘴唇的亲近。

    亚当嘴角泛起一抹笑，直接俯首凑近，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安洁莉娜卡立刻用指尖轻轻抹去他唇角残留的酒渍，手势柔媚，随即挑起他的下巴，趁势在他唇边落下一个短促却火热的吻。

    “噢——！”

    周围爆发出狂欢的叫声，气氛顿时热烈异常。

    “快！快扒光她的衣服！让我们看看她！”

    一个男孩刚喊出来就被博尔迈特捂住了嘴，显然，他是赛厄洛斯的孩子。

    “亚当大人喜欢我们这里的姑娘！”

    另一个男孩也被博尔迈特捂住了嘴，显然，他也是。

    那一群男孩兴奋大叫着就像想要当场围观亚当对安洁莉娜卡做点什么。

    “哈哈哈哈哈！”赛厄洛斯用力地搓了搓米娅的肩膀，“夫人，我就说了亚当大人会喜欢她。”

    而安洁莉娜卡也做好了准备，她躺在亚当怀里娇羞又期待地看着亚当，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亚当笑了一下把她扶起来。他搂着安洁莉娜卡的肩膀说道：“噢，请不要为难我这个拘谨的南方人，这对我们来说需要跨越一些心理障碍。”

    安洁莉娜卡顿时有些失落，周围兴奋的叫声也变成了一种针对异乡人的沉默。

    然而亚当话锋一转，重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不过，我非常喜欢安洁莉娜卡这位姑娘。我迫不及待，想带她回到我的房间。”

    哗然再起，热烈的欢呼宛如浪潮席卷。

    “回去！快带她回去！”

    “姑娘可等不及你的磨蹭！”

    “之后再回来！”

    安洁莉娜卡的笑容重新绽放，眼神愈发炽烈。

    米娅看着她的样子，手指死死抓住赛厄洛斯的手腕，指节都泛白。她依旧保持着夫人该有的端庄姿态，可眼神压抑着火光盯着安洁莉娜卡。

    莉莉手里还攥着半捧脆米，她看着这场怪诞的闹剧，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像卡了一根刺，半天说不出话。

    亚伯唇角挤出一抹温和的弧度，声音依旧缓和：“南境人真是热情奔放，我们在王城未曾见过这样的待客之道。”他的目光却刻意避开那对紧紧相拥的人，眼底一瞬的收缩泄露出不易察觉的不适。

    塞缪尔本能地差点脱口而出什么粗俗话，却在他嘴里和那碗牛肚一起生生咽下。

    “这是一种款待，只不过没被放在桌子上。”该隐语气沉稳，眼神却移向别处。

    “不过……我怎么觉得她长得有点像……”

    塞缪尔突然摸着下巴，打量起不远处的安洁莉娜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