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心魔
過度的驚恐與疲憊終於壓垮了她的神經,趙清清在淚痕斑斑中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呼吸淺得幾乎聽不見。她蜷縮在床上,像一隻受傷後躲回巢xue的小動物,睡夢中都緊鎖著眉頭,似乎沒一刻是真正安寧的。 然而,黑暗並沒有帶來平靜,反而成了另一場折磨的開端。那片幽深冰冷的海水再次將她吞沒,鮫臣那張俊美卻邪惡的臉龐在水中若隱若現,他咧開嘴,露出尖銳的牙齒,帶著嘲弄的笑意向她逼近,周圍還有幾個鮫人發出刺耳的怪笑,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網。 她感覺到冰冷的觸感滑上自己的小腿,那是一條長長的、滑膩的舌頭,正慢條斯理地向上舔舐,所過之處泛起一陣陣惡寒。她想尖叫,想逃跑,可四肢卻像被水草纏住一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恐怖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 「不要……過來……滾開!」 她在夢中發出細微的、帶著哭腔的嗚咽,身體開始不住地顫抖,雙手在空中亂抓,像是要推開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冷汗再次濕透了她的中衣,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因恐懼而蜷縮的脆弱輪廓,睡夢中的她,正經歷著比清醒時更真實的酷刑。 一聲壓抑的尖叫劃破了寢宮的寧靜,趙清清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她驚恐地環顧四周,熟悉的宮殿陳設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格外陰森,彷彿隨時會從陰影裡伸出一雙冰冷的手。她再也不敢躺下去了,那片深不見底的海,鮫臣邪惡的笑臉,還有那滑膩恐怖的觸感,都像魔咒一樣縈繞在她的夢境裡。 「小姐!您又做噩夢了!」 篠紫被尖叫声驚醒,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看到自家小姐臉色慘白如紙,渾身冷汗,眼裡滿是未散的恐懼,心疼得眼淚直流。她想上前抱住趙清清,卻被她一把推開。 「別碰我!」 趙清清縮到床角,雙臂環緊自己,像是隻驚弓之鳥,任何輕微的碰觸都會讓她崩潰。她不敢再睡了,只要一閉上眼,那些畫面就會活過來。她寧願睜著眼承受這份清醒的折磨,也不願再回到那個被鮫人支配的噩夢裡去。 「把燈全部點亮……一盞都不能少。」 她的聲音沙啞又顫抖,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她要那光亮,那或許能驅散一絲心底的寒冷與恐懼,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篠紫不敢違逆,含著眼淚連忙去點亮屋內所有的燭台,很快,整個寢宮被照得亮如白晝,卻也照出了她眼底更深的絕望。 自從那夜之後,趙清清便徹底放棄了睡眠。整座寢宮的燭火徹夜通明,將黑夜驅趕得一乾二淨。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床沿,雙目無神地望著跳動的燭火,纖瘦的身影在光暈中顯得格外單薄脆弱,像隨時會被風吹熄的殘燭。 篠紫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燕窩粥,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這已經是今天第三碗了。她看到小姐蒼白的臉頰深陷下去,眼下是兩圈濃重的烏青,嘴唇乾裂得起了皮,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小姐,您好歹吃一點吧,不然身體會撐不住的。」 篠紫的聲音裡帶著懇求,她將湯碗遞到趙清清唇邊,那熟悉的溫暖香氣卻讓趙清清胃裡一陣翻騰,她偏過頭,費力地搖了搖,連一句話都懶得說。食物的氣味會讓她想起鮫人形容她是「佳餚」的話,那股噁心的感覺瞬間湧上喉嚨。 「小姐,求求您了……」 篠紫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跪在床邊,泣不成聲。趙清清看著她,眼神沒有一絲波動,彷彿在哭的人是個陌生人。她只是重新將視線投向那團燭火,任由篠紫的哭聲在空曠的殿內迴響。她不想吃,不想喝,不想睡,也不想說話,只想這樣坐著,直到自己也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在這無邊的痛苦裡。 筱紫在將軍府門前來回踱步,緊緊攥著衣角,臉上滿是焦急與淚痕。她知道小姐的脾氣,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再這樣下去,小姐的身子會被熬垮的。心一橫,她顧不得規矩,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前,請求通報。不多時,韓驥霆便從府內快步走出,他一身勁裝,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眉頭微蹙,顯然是對她的闖入感到不悅。 「妳是何人?為何在此喧嚷?」 韓驥霆的聲音低沉有力,帶著身經百戰的壓迫感。筱紫被他這一看,嚇得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但一想到自家小姐的慘狀,她又硬生生撐住了。 「韓將軍!奴婢是趙小姐的貼身侍女筱紫!奴婢……奴婢是來求大將軍的!」 她說著,眼淚又湧了上來,聲音哽咽。韓驥霆聽到「趙小姐」三個字,臉色頓時沉了幾分,南海回來後,他家將軍的眉頭就沒舒展過,而那位公主更是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連宮裡都傳出她病重的消息。 「將軍有要務在身,若無要事,請回吧。」 韓驥霆的語氣不容置疑,他想轉身離開,不欲再捲入這些風波之中。筱紫見他要走,急得直跺腳,再也顧不得體統,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將軍!我家小姐快不行了!她不睡不喝,再這樣下去會死的!求求您去救救她吧!」 筱紫的哭喊聲在將軍府門口響起,帶著絕望的悲鳴。韓驥霆前進的腳步頓時僵住,他猛地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震驚與疑慮,死死地盯著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的筱紫。 韓驥霆的臉色在筱紫哭倒的那一刻瞬間變得複雜起來。他見過血流成河的戰場,面對過兇狠殘暴的敵人,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手足無措。跪在地上哭得淚人兒似的筱紫,那單薄的肩膀不住顫抖,冰冷的石板路浸濕了她的裙襬,也像是直接涼透了他的心。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原本想要斥責她失儀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裡。這丫頭他認識,跟在公主身邊,總是怯生生的,如今卻為了主子,肯在將軍府前這般放下尊嚴,實在是……讓他心裡一揪。他終於還是邁開腳步,上前幾步,彎腰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動作有些僵硬,卻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地上涼,快起來。」 他的聲音比剛才低沉了許多,少了几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冽。筱紫被他扶起來,還在低聲抽泣,韓驥霆看著她哭得紅腫的眼睛,眉頭鎖得更緊了。他與趙清清雖不熟,但秦墨嵐對她的在意,他看在眼裡。如今聽到「快不行了」這幾個字,他心裡也是一沉。 「妳慢慢說,小姐她……到底怎麼了?」 韓驥霆的語氣變得嚴肅而凝重,他扶著筱紫的手臂,試圖讓她情緒平復一些。他需要知道具體情況,才能決定是否要立刻去稟報秦墨嵐,因為他知道,這件事對他們家將軍來說,無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筱紫被他扶著,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但一想到小姐的模樣,眼淚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抽噎著,斷斷續續地將這些天趙清清的狀況說了出來,每說一句,心就像被刀割一樣。 「將軍,您不知道……自從從南海回來,我們小姐就像變了個人。她不敢睡覺,一閉眼就是噩夢,半夜會被嚇醒尖叫。所以……所以她整個寢宮都點滿了燭火,晚上亮得跟白天一樣,她就那樣一直盯著燭火看,一看就是一整夜。」 筱紫的聲音帶著哭腔,臉上滿是恐懼和無助。 「她不吃東西,也不喝水。奴婢端過去的燕窩粥、清粥小菜,她看都不看一眼,一聞到味道就會反胃想吐。她的臉一天比一天白,人都瘦脫相了,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她說著,抬起頭,用乞求的眼神看著韓驥霆。 「奴婢知道,小姐心裡苦,她從不說,但奴婢看得見。她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任何人,也不讓人靠近,像是在懲罰自己。將軍,您救過小姐,只有您們能幫她了!再這樣下去,小姐真的會熬不住的!求求您,去勸勸大將軍,去看看小姐吧!」 筱紫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敲在韓驥霆的心上。他沉默地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握著筱紫手臂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他可以想像那樣的畫面,一個原本活潑的少女,如今卻被折磨得形銷骨立,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殘酷的,更何況是對秦墨嵐。 筱紫的哭訴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府門口卻顯得格外清晰,穿透了門廊,飄進了正在書房內處理軍務的秦墨嵐耳中。他握著筆的手猛地一頓,飽含墨汁的筆尖在厚重的公文中留下了一個刺眼的墨點。 「她……不敢睡覺?」 秦墨嵐低聲喃喃自語,這幾個字像是帶著千斤的重量,狠狠壓在他的心口。他想起南海那個驚魂的夜晚,她從噩夢中哭醒,顫抖著抱住自己尋求庇護的模樣,心臟就一陣絞痛。他放下了手中的筆,不等韓驥霆通報,便徑直從書房走了出來,臉色沉得像鍋底。 他快步走到門口,看到的正是跪在地上、由韓驥霆扶著的筱紫,以及筱紫口中那種種令人心驚的描述。他停在台階上,高大的身影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讓空氣都彷彿凝結了。 「把妳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但若是細聽,便能發現那冰層之下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死死地盯著筱紫,那眼神裡沒有了平日的冷靜自持,只剩下赤裸裸的緊張與後怕,等待著那最終的審判。 韓驥霆見自家將軍出來,立刻鬆開了扶著筱紫的手,退到一旁,恭敬地低下頭,卻能感覺到周遭氣溫的驟降。他知道,將軍這次是真的動怒了,不過那怒氣中,夾雜著更深沉的痛苦與無力。 筱紫被秦墨嵐那冰冷又充滿壓迫感的氣勢嚇得渾身一哆嗦,但一想到小姐的死活,她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氣,帶著哭腔又將剛才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甚至比剛才更加詳細。 「大將軍!小姐她自從回來就不敢睡覺,一閉眼就夢到那些可怕的鮫人,她被嚇得尖叫渾身發抖。所以她把宮裡所有的燭火都點上了,整夜不睡,就盯著火光發呆,誰勸都沒用!」 她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她不進食也不喝水,奴婢端什麼她都推開,說看到食物就噁心。現在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臉色白得像紙一樣,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會沒命的!大將軍,求您去看看她吧,只有您能救她了!」 筱紫說完,再也支撐不住,再次匍匐在地,放聲痛哭起來,她的哭聲在將軍府前顯得格外淒厲。 秦墨嵐站在台階上,一動不動,彷彿一尊石雕。但筱紫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柄利刃,狠狠地扎進他的心裡,讓他痛得無法呼吸。是他,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才讓她承受如此非人的折磨,才讓她被困在這樣的人間地獄裡。他的雙拳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上了頭頂。 「備馬。」 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聲音沙啞得不像話。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無盡的悔恨、怒火與刺骨的心疼。他不再多言,轉身大步向府內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極重,像是踩在自己千瘡百孔的心上。